金墨在纸上画出一个“帝”字,笔锋似剑,恐能伤人。
我并不喜书法,只是如今的身份,我的喜恶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群臣是否忠心,百姓是否安居,天下是否太平,江山是否稳固。
政事殿的门被人推开,不用去看也知道是何人,我放下笔,看向面带慌张之色的来人,“怎么了小胤子,是流隐又在生事?”
小胤子无奈的摇摇头,近身上前,低声道:“陛下,不是流隐主子,是聿玉主子。”
“聿玉主子?朕的后宫中何时又添了新人?”
实在不怪我疑惑,后宫之事我鲜少过问,一直由礼部与摄政王处理,除非是哪位“檀郎”想入前朝为官,小胤子才会向我请示,而他口中的聿玉,此前从未耳闻。
他愣了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道:“陛下忘了?就是那位工部的唐大人,今日早朝后陛下命奴才将他留在宫中的。”
如此说来,似乎确有其事。
唐聿玉,工部正三品行事,生得俊俏,品貌端庄,是不可多得的才子,又是三年前的殿试状元,只可惜其人性情乏失温婉,才美有余而性格不足,直至如今也不过是个正三品官员。
但,我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他怎么了?”我缓身坐下,练了足有一个时辰的字,身子多少有些乏了,小胤子眼见,皱了皱眉,屈膝跪下,“陛下还是快些去看看吧!奴才无用,聿玉主子不愿为臣后宫,一心求死,御医们也招架不住啊!”
一心求死吗?我合上双眸深吸一口气,想不到他性子还如此贞烈,我起身挥手示意,小胤子替我换上华服。
今日,便好好会一会这位贞烈才子!
“堂堂七尺男儿,一日里寻死觅活的做什么?又是饮毒又是上吊的,你当真以为陛下能看得上你?我告诉你,我是陛下登基当年入的宫,五年来陛下从未召幸过谁,就凭你的姿色,也想入陛下的眼吗?”
刚入盘盏堂就听到流隐的声音,小胤子慌着要去阻止他,我抬手拦住他,听流隐将话说完。
唐聿玉满脸的难以置信,三尺白绫散落在地,他跪坐着昂首看向流隐,不,确切的说是看向流隐身后的我。
约莫是他的神情太过怪异了,流隐顿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回首,“陛陛下……陛下,臣……”
“流隐说得对,”我盯着地上的人道,“朕早就知道你的意中人是摄政王的幼妹慕丹娘,又怎么会强人所难呢?”
唐聿玉错愕不已,“那……”
“今日之事是个误会,小胤子做事不思量朕自会罚他,至于你,去政事殿等朕,朕有事与你商议。”我转身往堂外走,“流隐,你跟朕来。”
诗流隐是左将军诗适秦的次子,年十岁入宫,比我尚小几岁,当年我十三登基,根基不稳,多亏了有诗将军追随才得以稳固江山,而流隐也算是功臣。
“陛下,臣知道错了,臣以后再也不会了!”流隐突然开口,惊得我险些站立不稳,幸好小胤子及时扶住才没有摔倒。
定了定神,我转身笑问他:“你何错之有?”
流隐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样问他,怔了好一会儿,却无言以对,不过是孩子心性,我抬手摸摸他的头,道:“你不但无罪,朕还要赏你,多亏了你,才给了唐大人一个台阶下,否则还真不知道他还会闹腾成什么样!”
“真的?”流隐还有些不敢相信,“陛下不怪我惹是生非吗?”
“自然不怪。”我撩起他的一缕发丝,长发已及腰,只可惜终究只是个孩子。当年女帝登基初次征选檀郎时,也不知道诗将军是怎么想的,居然就把这孩子给送入宫中了。不过也多亏了有他,这宫中才不至于太过死寂。
他张开双手抱住我的腰,“那陛下也不怪我处置了月奕好吗?”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的将他推开,月奕是今年新入宫的檀郎,可以说,他是这么多年入宫的檀郎中最出色的一个,性情温润如玉,善琴棋书画,且通剑术舞技,就连容貌也是从未见过的绝美,如若不是朝事紧张,我也早该给他个官职了,只是一直耽搁,而他自己也从未让小胤子向我提起过,便误了。
流隐被我的反应吓得后退一步,弱声道:“臣处置了月奕。”
因为除了选定时见过他一面,此后就再也没见过,月奕在宫中的地位一直就只是新晋檀郎,流隐是半个宫主,自然有权利处置他。
“你把他给怎么了?”我心中一紧,流隐做事向来没有轻重,直接要了他的命,先斩后奏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流隐畏畏缩缩的向小胤子身后躲,他是聪明,从进宫开始多少次我要罚他都被小胤子给拦下,不是小胤子有多护着他,实在是他是诗将军的儿子,轻易罚不得。他结结巴巴的回答,“陛下从不入后宫,月奕哥哥从进宫起就没见过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喜欢月奕哥哥,臣、臣就将他送给了黄宫人。”
黄宫人是爻氏宫的宿人,宫里人都知道他有龙阳之好,可他年过半百,又是父王时遗下的宿人,我刚登基实在不好,也找不到替代他的人,只能任他留下,想不到……
“以为朕不喜欢他就将他送给黄宫人?流隐,你入宫五年,朕从未召幸过你,是不是朕也不喜欢你?你怎么不把自己送给黄宫人?”
小胤子猛地跪下,“陛下息怒,流隐主子只是……”
“你闭嘴!”小胤子一开口就是替流隐求情,我打断他的话,看向流隐,问,“何时之事?”
“就、就在昨日,陛下,臣知道错了,臣真的知道错了,陛下就饶了臣这一次吧!”
“够了!流隐,你好大的胆子朕的人你也敢随便送人!你们把流隐主子送回夙凤阁,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夙凤阁半步!”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五年来流隐第一次受到禁足的处罚,他稚气未脱的声音头一次让我感受到了这么强烈的威胁,没错,是威胁!流隐做的出格之事,何止于此,可若是罚了他,便是要以皇位做赌注,,我不会也不敢轻易赌,但如今,哪怕诗适秦要反,流隐我也必须要罚!
“陛下,万万不可啊!”眼看着流隐被带下去,小胤子跪行到我身边,“流隐主子牵绊着诗将军,陛下罚了他,只怕……”
“怕?”我吐出这个字,小胤子立即噤声,“朕是大宁天子,怎么?连一个犯错的面首都罚不得吗?”
“陛下……”小胤子目露无奈,我知道他的担忧,这也正是我的顾虑,小胤子自五岁岁入宫起就一直跟在我身边,若是男儿身不残,他也该行冠礼了,十数载的相处,他会揣度我的心思,我又何尝不懂他呢?
但帝王,有帝王的威仪,岂能被小小将军左右决策?
“去宵氏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