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之事了结,蒙国犯我边境,秦家三将领兵御敌,当年十一月将蒙国收服,蒙王首颅为流隐所取,蒙国王室派“地弑”了清余孽,不过一年之内,三国一统,天下归心。
那日,我再次站上大宁皇城,九年了,我终于成了天下人的陛下,终于完成对月奕最后的承诺。
卿胤在我的身后,替我披上斗篷,“陛下,深秋天寒,我们回吧!陛下当心身子。”
我抬手扶上小腹,已经八个月了,就算是在天下大乱之际,我也能将你保护的极好,我转身和卿胤一道走下皇城,“你说等他出世,唤他做什么好?若是女孩便取月字,若是男孩便取奕字,大宁的国姓是宫,你说取个什么中字好?可若要封号呢?朕真是什么都做不来,连替自己的孩子取名都不行,卿胤,你替朕想想,日后小皇子出世,免不得要你照顾,你替朕想想取个什么中字能承这富贵命。”
他扶着我柔声道:“陛下若是不知该取什么中字,大可以不必取,或者哪日,奴才遣人找来占字先生,替陛下占一个字,做中字。”
“不好,占字先生占来的字,皇儿便不知是朕费了心思的,日后说起来,便只道是占字先生占来的。”我摇摇头,告诉他。
他浅笑着道:“陛下何须担心,只消日后告知小皇子陛下曾经废过的心思便是了,可惜如今没了宵氏宫,也不能替小皇子占占天道。”
“所谓天道,也不过都是人心左右罢了,朕倒是不信什么天道,这个中字,可去问问秦开寞,他点子多,给一叶取了个好名字,朕的皇儿也得要个好名字。”
他连连点头,“好,奴才回去便问问开寞主子。对了陛下,顺夫君要回宫了,如今天下安宁,流义小将军和诗将军驻守边关,顺夫君要回宫来,听说陛下已经怀胎八月,等着回来抢着抱抱小皇子呢。”
流隐要回来了,天下归一了,是该回来了,我道:“年后便要及冠的人了,还如此顽性。这次回来,他可是就不走了?”
卿胤颔首:“不走了,顺夫君说了,只要天下不乱,他便一直留在宫中,再不进军中了。”
只怕天下大乱之时将他吓坏了,军中怎么是一个未及冠的孩子待的地方?不走了也好。皇儿出世之后,总该多些人陪他长大。
“对了陛下,年后便不再选檀郎入宫了吧。前朝又有折子请陛下立王夫了,是开寞主子的父亲上的奏疏,朝中多有官员请奏,陛下是回是不回?”
我笑问:“秦开寞的父亲上奏疏,难不成还想叫朕立他的儿子为王夫?这说出来岂不是又要叫天下人笑话,这事先拖着,那些官员是朕没有好好收拾,才敢如此大胆。”
“陛下说的是,这事儿奴才自会替陛下处置好。”
什么事他都能替我处置好,我现在一心就只想着能将皇儿平平安安的生下来,旁的什么就是打过天去,也不想理睬。
天渐渐冷了,皇儿也渐渐成长了。
今年的雪下得比去岁的还好、还大,一月中旬,宫道便已经被封了,皇儿出世当日,雪下的大极了,卿胤说这是瑞雪,好一场瑞雪,我便在皇儿名中取了一个瑞字,宫瑞奕,这便是皇儿的名字了,封号,便不用了,自古帝王是用不上封号的。
皇儿和他生的极像,月奕若是在天有灵,也必定会为此高兴,我翻看了国史,君王只要过了百天,便能登基即位,只等百天之后,我们便能相见。
……
皇儿白天之日,皇宫中喜气洋洋,乾晟都早早进了宫,带回来许些奇兽,皇儿这么小,他那这些东西来作为皇儿的百日之礼,也只有他能做的出来。
皇宫中的陈设,一日之内便变了,一切都是小胤子准备的,我让他将司千宫的东西都换了新的,新王要登基,总不能还用些旧的东西。
今日的皇宫与十年前我登基时,好生相似,十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我坐在司千宫中,忽然有些迷茫。
卿胤手中捧着准备好的百日之礼,走进内室,问我:“陛下,今日是小皇子百天的日子,陛下可有什么旁的准备,只奴才准备的这些便够了吗?”
今日的卿胤,像极了幼时的他,那时我登基,他也是一个劲儿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东西要准备,可我怎么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呢?这些规矩都是虚的,我颔首道:“这天下便是我为皇儿准备的东西,还有什么比这天下更加贵重吗?”
他便笑了,“陛下说的是,只是天下贵重,也不能今日便做了百日礼送给皇子不是,陛下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奴才,便让人去准备了。”
“等等。”我开口唤住他,不过一年之久,恐怕连卿胤都忘了,去年的今日,便是安国灭国的日子,月奕,离开的日子。
他停下脚步,回首看着我,“陛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我颔首,示意他到我身边来,我目光落在桌案上的茶盏上,对他道:“为朕斟一杯茶。”
他愣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东西,执起茶盏,斟了一杯茶,道出了自己的疑惑“陛下怎么今日忽然想着要使唤奴才?”这是今年新进贡的雪青,茶名不改,茶却早就不再是当初的味道。
我执起茶盏,凑到唇边,却迟迟不敢去饮杯中的茶水,听到他问我,“怎么了陛下?可是茶水还烫?”
我回过神来,轻摇首,“没有。”我顿了顿,张口唤出三个字来,“小胤子。”
这个称呼我唤了十多年了,这一声却将我自己唤的怔住了,他也怔住了,“陛下今日是怎么了?小皇子百日,陛下是高兴的吗?”
“朕只是觉得,今日你,就是小胤子。”我将茶盏送到唇边,将盏中茶水饮尽,这茶水好生的苦,他神色微变,轻颤着道,“奴才……一直都是小胤子,奴才,先去准备小皇子百天事宜了。奴才告退!”
他说着便要退出去,我再次将他唤住,道:“将国玺也准备在赐给皇儿的赏赐中,从今往后,皇儿便是大宁的新帝。今日是皇儿的百天之礼,也是皇儿的登基之礼!”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道:“陛下若是不想处理政务了,日后都交由奴才便是,只是现在就让皇子登基,还太早了,陛下不必着急,等皇子及冠之日,再禅位不迟。”
这么快,我原是想说出口的话,却是一口鲜血出来,原来毒发的这样快,毒药入口是苦的,入心是痛的,原来那日月奕是这般的痛!
卿胤吓坏了,慌忙回到我身边,将我扶住,急切道:“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来人!来……”
抬手,打断他的话,捂住胸口,对他道:“不必叫人了,小胤子,你、你还记得去年的今日,月奕是饮的什么毒吗?你定还是记得的,真不知是什么毒,朕、朕只知道……此毒、无解……”
心口的痛没有一刻停歇,想不到这毒入心肺,是如此的痛!蛊种延缓了毒性的发作,月奕当时有多痛?难怪!难怪他对我食了言,这样的痛苦,即便是想撑到辰时,对他也太过残忍了!
“陛下!陛下!陛下……”我已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能依靠在他的身上,听他问,“为什么?为什么?陛下,陛下……”
“为什么?”我重复这三个字,月奕,朕当初也想问你,为什么要就这样离开朕,朕终于明白了自己有多在乎你,却残忍的留下朕一人,留下这天下!
卿胤将我紧紧抱住,就像我当初这样紧紧护着月奕,他说:“今日是小皇子百天的日子,陛下怎么能离他而去?陛下,是奴才错了,陛下赐死奴才吧!”他说着,伸手拿过桌案的上的茶盏。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拦下他的手:“你……你……要替朕,好好、好好辅佐皇儿,这、这是朕对你,最后……的命令,小、小胤子,你这一世都没有、没有叫朕失望过,朕、朕去了,皇儿……皇儿,就交给你了。”
“咔嚓——”茶盏落在地上,茶水撒了一地,这一世的繁华,就如同这茶盏中的茶水,到最后,却也只是一场空,我争了一世自己不要的东西,只有这最后我才算是为自己做了一回主。
我最后模糊的视线中,只看到卿胤不住的摇头,看见他那双曾经澄清的不似宫中人的双眸中,落下了泪,那泪水落在我的颊上,还是温热的,我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说着:“公主,你答应过奴才,不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你答应过奴才的……”
我又食言了,可是我这一生,食言的太多,这一回,便也就食言了吧!
我终于能真的好好休息了,合眼时,我听见他唤我,“……陛下!”
陛下……他最后也是这样唤着我,只是这一次,我不用再看着旁人残忍的离我而去,这一次,月奕……我们,终于能相见了!朕……终于……没有……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