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片刻,丢下他的中衣,弯腰拾起地上那只鹞鹰,还没有死,挣扎了一会儿,选择了放弃,“为何截下传信鹞鹰,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罪?”
他撑坐起来,低声嘟囔了几句,才翻身下床,套上中衣,“这只鹞鹰不是臣截下来的,陛下也知道,宫中的鹞鹰都是三只成组,若是臣截下一只就必须截下其他两只,臣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凭借一人之力,截下三只鹞鹰,而且——”他顿了顿,走到我面前,轻声道:“臣现在还不想死!”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此的害怕是他猎杀了鹞鹰,害怕他会背叛我,现在知道不是他做的,连心都稳了下来。
“既然不是你,那这鹞鹰是什么人截下?”既然不是他,想必就有可能与这次的事有关,否则他也不会说江南危险。
他颔首不语,好一会儿才道:“那些人的身份……陛下,江南现在不安全,鹞鹰传信会被截下,陛下就将此案交由钦差处理,先回都内吧!”
他没有看着我的眼睛,我心中又是不由一紧,难道他已经知道了那些人的身份,却为何不告诉我?江南现在的确是不安全,我们来时便已经知道,不必他现在再来提醒我,他现在说这些话,实在可疑!见我没有说话,他又道:“陛下若是不放心,就留臣在这里,陛下先回都内。”
这件事我原本只是想自己解决,小胤子派来钦差便罢了,现在事情丝毫没有转机,他却劝我回去,明显是已经知道犯人是什么人,他自己要留下,我怎么会就这样离开,留他在这里。
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门外楼衣的声音打断,若不是墨谨拦着他,大概他要将“陛下”二字,叫的全客栈都知道。
风翊打开房门时,墨谨正死死捂着楼衣的嘴,要是在晚一会儿,恐怕那孩子就要被他捂死,“快放开他!”他慌忙上前要动手,墨谨也不知怎么射出的银针,险险擦过风翊的耳风钉在我身边的木桌上。
“住手!”我一声令下,墨谨放开楼衣,风翊一把接住即将窒息的楼衣,楼衣扶着脖子猛烈的咳嗽,断断续续的道:“咳咳……君子……咳咳咳……君子不……咳不见了咳咳咳……”
“什么?”月奕不见了!
风翊拍着楼衣的背尽力安抚,“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楼衣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张口嚎啕大哭,看他的样子也说不出所以然,同先前那些人的失踪方式似乎相同,就算是想走,现在也不能走,凭借一己之力已经无法破案,现在唯一最好的法子便是州府介入。
即便这些失踪案,真的是州府在贼喊捉贼,现在去找州府他们必然会放出月奕,再找替罪羔羊,至少能保月奕周全,若不是州府,现在也只有他们有能力找回月奕。
我走出房门,掠过墨谨时在他耳边道:“无论如何,召集‘地弑’!”
借助“地弑”的力量是现在最好的选择,风翊跟出来,妄图拦住我的去路,“陛下想做什么?陛下必须立刻回都内!”
墨谨自觉为我开路,我冷声道:“朕说过会护月奕周全,朕是一国之君,岂能失信于他?”
“陛下!”风翊双手撑在我颤抖不已的双肩上,“若是臣能还陛下一个安然无恙的月奕,陛下可能答应臣一个请求?”
我心中一颤,他说他能还我一个安然无恙的月奕,我怎么可能不懂他的意思,何况他如此反常,果然我最担心的还是没有逃过吗?
我控制住自己的颤抖,问他,“什么请求?”
“陛下先答应臣,臣必然会替陛下护月奕周全!”好一句替我护月奕周全,月奕的失踪也不过是他用来和我交换条件的筹码罢了吧!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进宫?你的目的到底什么?”我轻声吐出这段话,原本以为若是真有这一天,我会歇斯底里,最后却如此平淡。
他放开我,后退两步,回到房中,在我的面前缓缓跪下,他道:“陛下,臣的目的陛下难道还不知道吗?臣从未对陛下有过任何隐瞒,陛下若是信臣,就答应臣的要求。”
他这是在威胁我,现如今,他还要我信他,滑天下之大稽!他说他早就告诉过我他的目的,他说他对我没有任何隐瞒,可笑的是,我到现在还对他一无所知,还以为他与他的双眸一般清澈,却忽略了我不知他的背景,王宫中唯一不知身份之人!
我俯身在他的耳边道,“朕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你将月奕还给朕!”
他微怔在我耳边轻笑,“陛下果然还是最在意月奕的。”
最在意月奕吗?我最在意的人是谁,恐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莞尔一笑直立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朕若是不在意他,你又如何拿他做筹码?”他也仰头笑着,只是这笑意里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他缓缓起身,呢喃般的道:“碧儿,你要信我,我……”他欲言又止,从怀中取出那只紫玉簪子,反手拔下发髻上的软玉,将紫玉簪簪入发髻中,“我们已经定情,我对娘子从来没有二心!”
碧儿……是么?可惜我的名中从来没有一个“碧”字,只有月奕那日高热时唤着的那个“沄”字!
与你定情的那个人唤作“碧儿”,却不是我,我是帝王,天下人的帝王,自古帝王最无情,不会与任何人定情。
我抬手拔下发间的蝴蝶簪,这场游戏该结束了,帝王的游戏向来败者亡,我将簪子放在桌案上,用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道:“你的要求是什么?
他上前,拿起桌案上的蝴蝶簪子,握在手中,“明日卯时,我会再来,彼时必定会护月奕周全。”
言罢,他退出房间,一如往日,仿若他依旧只是我的公子。
只是明日之后他还能不能是我的公子,亦或是他还能不能活着与我一同回到都内,裁决者不在于我而在于他自己。
国史中说过先皇女帝时,流清殿的主子叶悲秋只因先皇女帝一句话被后宫中人嫉妒,溺死在天莲池中,先皇女帝因此一直心怀歉疚,并将当时仅仅只是檀郎身份的他,葬入皇陵之中。后一再提起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和他身着一袭霞色衣时宛如天人的模样,后进宫的檀郎也有因生的和叶悲秋三分相似而备受先皇女帝庇护者。
或许叶悲秋当初的死,与他而言不是悲剧,反倒是眷顾,宫中之事世事无常,或许今日先皇女帝以为他清澈干净,明日也会以为他有谋逆之心,亲自下令处死,彼时他的下场就不会如今日国史中所记载的一般。
初见风翊时,我又何尝不以为他如同国史中的那位流清殿主子一样,是个干净清澈之人,尤其他的一袭霞色衣衫,恍若隔世,将当年那个先皇女帝心心念念多年,始终放不下的干净的人儿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只是先皇女帝无机会见识见识那位干净人儿的真面目,现如今,我却似乎是能见到了。
登基六年来,我一直防着流隐,其实若是没有诗适秦这层关系在,流隐恐怕才是待我最为忠心之人,只是他再忠心,最终也逃不开诗将军之子的身份。
楼衣已经冷静下来,张口却说出一句足以令我现在就让墨谨杀了他的话,他咬牙切齿道:“是他!是他串通那些人想害君子,陛下为什么不杀了他?陛下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侧眸,目光冷冽的扫向他,他住口却依旧满目恨意,直视向我,这不是一个宫中之人该有的样子。“墨谨!”
我阖上双眸,耳边是楼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走向窗边,一只鹞鹰低空徘徊几周后,落在窗台上,我自袖中取出一方帛布,将帛布系在鹞鹰右脚上,鹞鹰扑棱了两下翅膀,盘旋两周,消失在我的视界中。
江南三州之案——是时候该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