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刺目的红充斥着我的视野。
我一剑刺向突然出现的妖兽,游云归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白衣,面色煞白地倒在我怀里。
我的声音止不住颤抖。
「师兄?师兄!」
明明没让他去买簪子,也没接受他强塞给我的防御法宝,可为什么还!
是了,刚刚游云归倒下的位置——是替我挡的。
「师妹…别哭……」
游云归气弱游丝地说,我想让他闭嘴,我带他去找大夫,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的命,可又怕这就是他最后的遗言。
他猛咳了几下,咳出一滩血,我红了眼眶。
妖兽再次袭来,我提剑欲与其拼个你死我活,可这妖兽比我高出两个大境界不止,我只能一边纠缠一边观察它的弱点。
没想到这妖兽却突然掉头,朝方知也扑过去。
小师妹眼神一闪,张开双臂挡在妖兽面前,害怕地闭上了眼。
我调动全身灵力,经脉寸寸传来近乎撕裂的痛,拼尽全力使出一招沧海月明,只拦住妖兽片刻。
可下一瞬间,谁也没有料到,方知也忽然起身,拎着小师妹的领子飘然而去,身法鬼魅,几乎须臾便不见了踪影。
我愣在原地,不敢置信。
为什么?
前世我被方知也的仇家抓去剥皮抽骨,要不是仙盟盟主及时赶到,我甚至早就死了,被带回去也躺在床上足足修养了两年,身上也彻底落下了病根。
那时方知也在哪?我恍惚地想,几乎以为是自己精神错乱。
他就在看着啊?就在看着啊!
看着刮骨刀一刀一刀剃掉我的肉,看着我的仙骨被抽出,看着我成了个血人,像个宰完的畜生被扔在地上,痛得失声。
为什么!
他明明能救我,他明明能带我走!却看着我成了一个废人,他明明知道……明知我想成仙。
可笑,他握着我的手说此生必不负的时候我还觉得感动,我竟然担忧自己拖累他。
我茫然地站在原地,一时分不清前世究竟是真的经历过,还是只是幻想,否则为何会显得如此可笑?
方知也不知道把小师妹送到了哪里,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挥挥袖挡下妖兽的一击。
眸色漆黑深沉。
「仇人还在暗中盯着,我不能暴露,快走。」
我失神的与他那张脸面对面,却恍然发觉我好像从未认识过他。
胸口好像被一双大手狠狠捏紧,疼到绝望,疼到窒息,疼到四分五裂。
方知也良久不见我反应,即使感觉有些不对,仍旧声音冷硬。
「吴云岫,我说话你没听见吗?」
我艰难地动了动脑,他的语气太过熟悉,熟悉得好像前世他阴晴不定的样子,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若是真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方知也,你是不是重生了?」
这一刻,他的表情像脸上的面具片片裂开,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神情。
即使说要娶我为道侣的那天,脸上也是淡淡的,好像只是出于责任不得不负担我这个凡人的一生。
不用他回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哀莫大于心死。
方知也调整好表情,神色如常地对我点了点头,紧抿的薄唇逸出淡淡的笑意。
「所以你知道我不是……才选了游云归,过来,只要你不再叫他师兄,我可以既往不咎。」
6
我哑然失笑,擦了下唇角因急火攻心流出的血水,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连争辩的话都懒得再说一句。
我扶起游云归,连棺材都想好要打金丝楠木的了,他却突然睁眼,又一口血喷在我的衣服上,拍了拍胸脯从地上爬起来。
「好险好险,这口淤血差点噎死我。幸好我听师妹的,日夜把这麒麟软甲穿在身上,刚才只是受了点内伤,一颗回春丹就能解决,问题不大。」
「师妹别愣着了,这妖兽你打不过,跑!」
我愣了下,他从袖子中掏出一把符箓。
我问:「那师兄这是?」
游云归理所当然:「我给你殿后啊。」
他一口银牙含着血,挡在尖叫着逃散的凡人面前,背影潇洒中又带着一丝决绝。
我忽然想到前世也曾听说过他。
生在花团锦簇的盛世,难舍凡尘,虽有天资,却被仙盟盟主断言此生与仙道无缘。
无缘吗?
可仙人仙人,是仙也是人,若是天下人为了成仙连人也不做了,那成了一群什么,仙畜?
我将曜日剑横在身前,默不作声走向游云归。
方知也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归于平淡,负手而立,站在相反的位置语气微沉。
「吴云岫,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我脚步顿了顿,随即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自然也没有看到方知也失了冷静的表情。
我默不作声与游云归并肩而立,他看了我一眼,没有多说,这妖兽是元婴期,我和他一个金丹初期一个金丹后期,属实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交流。
此时此刻,我的眼里心里只有手中的剑。
寒冬酷暑,每日三万次的挥剑,六个时辰的练招,危机关头,终于有了水滴石穿的结果。
我用尽全力挥出一剑。
有情剑意已成,妖兽当即被砍成两半。
我席地而坐,当即顿悟,一剑斩心魔,一剑惊天雷。
金丹化元婴,瞬间跨越了一个大境界。
只是经脉的暗伤犹在,天劫过后,我喷出一口血。
7
我被方知也带回仙盟,游云归力竭倒地,气弱游丝地喊「师妹」。
……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方知也把我横抱起来的时候似乎故意踩了师兄一脚。
他将我放到洞府的石床上,指尖搭在我的手腕上输了一道灵力,在我体内游走一周后神色风轻云淡地说:「经脉寸断,纵然你有天资,日后也再难进阶。」
我拂开他的手。
「不劳关心。」
他愣了愣神,轻笑一声,第一次这么有耐心道:「不必担忧,等我重回帝君之位的那一日,便是你我合籍结为道侣之时,日后再没人能伤你。」
他缱绻又藏着几分温柔的样子令我作呕,我歪了歪头。
他凭什么认为我吴云岫永生永世都要活在他的阴影下,委屈求全等着施舍般的善意。
该还的恩重逢之前我就已经还完了,上一世之所以照顾他,是为着兄妹之义,或许还有男女之情。
可如今他也重生了,我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他哪里来的自信,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笃定我非他不可?
他久未等到我回应,也没什么耐心,起身说:「日后你便待在这里,一日三餐我会让小师妹来送。」
我给了他一个嘲弄的表情。
「不必了,我如今不是你的师妹,受不起。」
方知也默了默。
「她……很像你,不过你疼了却不说,她却是要闹好大一场。从前我有诸多顾虑,可我如今已经服下天灵草,无惧哭鬼道人。」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突然很好奇。
「方知也,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8
方知也眼底微微懊恼。
「是我不好,让哭鬼宗的余孽混入了……」
我打断他。
「我是被你的小师妹一剑捅死的。」
「不可能!」方知也下意识反驳,他盯着我的神色,试图找出一丝一毫我在说慌的可能。
最后终于意识到我不会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成拳头,眼神阴狠。
「我去杀了她。」
「你还没明白吗?」我可怜地看着他,只不过心里再升不起半分同情。
「我倒是想明白了。」
「前世你假装残废来试探我的真心,我果真情真意切,又成了个永远要依赖你的凡人,你觉得我永远都离不开你,因此才大发慈悲地要给我个名分。」
「这一世你依旧等着我主动,没想到我曾是合欢宗弟子的身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你既恼怒我名声不清白,又确实一直心存疑虑,便又如同前世,看看我敢不敢以命相搏,来证明我的真心和清白。」
「可是……我为什么要一起陪着你?」
我真心实意地疑问,方知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因为我切切实实说中了他的心思,正如他知道我如果经脉完好,绝对不甘留在他身边成为一只笼中雀。
而他,表面清冷出尘,实际敏感、多疑又看重权力地位。
他可以蛰伏一时来忍耐危机,却不能永远容自己默默无闻。撕下道貌岸然的面具,他也就是个畜生,可怜我前世看不透。
「是你先自甘堕落,两世,你都入了合欢宗。」他垂眸,语气强硬道。
我懒得搭理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自此便恩断义绝。
我起身要走,他一下拉住我的手腕,抿唇垂眸。
「师兄!师兄!」
小师妹咋咋呼呼的声音从洞府外传过来,门口的结界甚至没拦着她,她抱着一盆花气冲冲地嚷嚷。
「师兄你让我照顾的这是什么东西!它要吸我的血,呸,什么邪物!」
我甩开方知也的手,饶有兴致地打量那盆花,我倒是认识这邪物,毕竟前世是用我的血喂的。
方知也神色淡淡,瞥了我一眼,对小师妹说:「等它结果,我服下实力就能重回巅峰,你不愿意?」
小师妹看了眼我,又看了看方知也,觉察出气氛有两分不对,但她以为只有自己是重生的,还以为又是我过来纠缠方知也,强势的挤进我们俩中间,眼珠转了转。
「我每日要画符,不能一直虚弱,不如让师姐来吧,想必为了师兄的身体师姐一定愿意!」
9
我嗤笑了一声,对小师妹挑了挑眉。
「我算你哪门子的师姐?我们很熟?」
小师妹惊讶的失语,她没料到我的反应,在她眼里,我还是那个愿意为方知也付出一切,低微到尘埃里的女人。
她求助地看向方知也,方知也盯着我,忽然,抬手一道剑气,洞穿了小师妹胸口的位置。
花盆落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小师妹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似乎想不明白方才还救她的师兄,怎么转眼间就给了她一剑。
修仙之人可不像凡人一剑就能死,小师妹不是迫不及待要成为帝君身边的人吗,那这份阴晴不定她就一并受着吧。
好戏才刚刚开始,千万别哭出声,不然我还要下凡买两包瓜子。
小师妹的血滴在花蕊中,那花舒畅地展开了叶子,方知也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它和小师妹,定定地注视着我,等着我的反应。
我扫过这一场闹剧,毫不留恋地御剑离开。
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人最终却也没有出声,只是背后一直有道视线如影随形。
我刚走一半,迎面就撞上了面色冷若凝霜的游云归,撸起袖子看着要上门打架。
我还从未见他这么狼狈过,一身血污,发冠也掉了。
我落在他面前,疑惑问:「师兄这是要去哪?」
10
游云归打量了我几眼,沉默着把袖子放下来了,转眼间又是一副笑脸,就是那笑看上去是要砍谁两刀,透着股危险的气息。
「好消息啊师妹,你不必去镇魔塔了!」
原来盟主听闻山下发生变故,派弟子下山剿灭妖兽,结果却捡到了半死不活的游云归,盟主听说我二人在花灯节死战妖兽的经过后,力排众议免了我被关进镇魔塔。
听完,我叹了口气,感叹造化弄人。
「还是得去,我需要进琅琊秘境的名额。」
游云归脸上的高兴淡了几分,在掌心轻敲两下扇子,转眼便明白了我的打算。
「天灵草能治疗经脉的暗伤,只有琅琊秘境才有。可秘境凶险,师妹你的伤尚未痊愈……我记得宗门内有一株,不怕,再贵师兄有钱。」
我呵呵了一声。
「我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可惜手慢被畜生吃了。」
他识趣的没问我畜生是谁,想了想。
「还是做两手准备,我在聚宝阁挂单子悬赏,这东西虽然难得,也不排除有人恰好就藏着一株,又恰好很缺钱。」
两个恰好把他自己都说笑了,笑完微不可察皱了皱眉,开始从储物戒指里往外掏东西。
他那储物戒指上镶了好大一颗火云珠,估计我一辈子也买不起。
「这是八卦镜,能挡大乘期全力一击,不过只能用三次,我用了一次还剩两次,师妹切记!」
「麒麟软甲你见过,防御力如何不用我多说,打的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还有师兄这些年画的天雷符,全都给你,要命的时刻一把扔出去,虽然劈不死元婴期妖魔,但只要你再坚持一刻,我就是拿刀架在盟主脖子上也带他去救你,还有这些丹药……」
我原本很感动,但当他把那一把天级丹药当糖豆似的塞给我的时候,心魔蠢蠢欲动。
师兄真的好像一个行走的聚宝盆,拎起来抖一抖似乎能掉很多东西。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我在心中默念,努力克制住自己的邪念,被师兄从上到下武装了一遍,两辈子没这么富裕过。
但八卦镜和软甲我还是没要,我不一定能在师兄死劫之前出塔。
不过这一世许多人的命运已经改变,我见识过师兄的实力……也可以说是家底,不出意外应该是不会有性命之忧。
11
师兄送我到镇魔塔下,合上了他那把‘天生我材’的洒金折扇,笑容与往常不大一样。
「师妹,你如今也是有师兄的人了,万望珍重。」
这一句话,我竟有落泪的冲动,我展颜一笑。
「师兄你也保重,待我出塔,你我二人定要把酒言欢。」
「……好。」
镇魔塔地上九重,地下十八重。
九重重重百万妖魔,十八重只有十八个,却个个都不弱于元婴期。
我起初在地上,后来修为到元婴后期,却再难寸进。但我的有情剑意被磨砺得愈发锋芒毕露,我渐渐领悟了剑心,后来索性下到了十八重,与妖兽对战淬炼自身剑骨。
这过程远比我想象的要艰辛,十年后,我出关了。
我怀着期待的心情走出镇魔塔,外面空无一人,空气里飘来浓重的血腥气。
仙盟出事了!
我快步下山,一路上演武堂,静心室,传道厅,一个弟子都没看到,却有不少妖兽的尸体倒在路旁。
我心急如焚,直接御剑来到了山门处,却见满目缟素。
盟主疲惫地一手撑着剑,席地而坐,长老的人数也不对,少了一大半,除此之外只剩方知也。
我没见到游云归……
我的指尖颤抖,抱着一丝希望,问盟主:「我师兄呢?」
盟主沉默了半晌,声音沙哑,给我指了个方向。
一具具弟子的尸体蒙着白布,就这么幕天席地列在广场中,我害怕地揭开了白布,眼泪成丝成线滴在师兄安详的面容上。
「我不信,师兄分明是被血呛到了,师兄好久不见,你怎么还爱开这种玩笑,快起来,快起来……师兄你起来啊!!!」
几个师妹手忙脚乱地上前抱住了我,面容悲戚,其中有一个递给了我一个包裹。
「吴师姐……这是游师兄托我们转交的。」
我神色如提线木偶般,却在看清包裹里的东西后终于忍不住嚎啕痛哭。
是一件红衣,一株天灵草,和短短几行字。
【其实那天我想说,你穿红衣的样子真的很飒,像从天而降来到世间救苦救难的仙女菩萨,小菩萨师妹,师兄这些年也长进了不少,等你出关那日,京城的牡丹想必也开了,一起去人间看看可好?】
说好要一起喝酒,明明要去人间,我两世枉为人,连自己的师兄都护不住。
「桀桀桀,这不是小云岫吗?」
12
一道妖媚的身影翩然而至,在场众人如临大敌,盟主咬牙切齿。
「合欢宗老祖,你竟与妖魔勾结!」
「这修仙界已经沦陷了,唯独你仙盟还在苦苦支撑,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不像仙盟死的就剩小猫三两只。小云岫,我还以为你也死了,没想到……」
合欢宗老祖端详着我,笑容满怀恶意。
「以你的天资这么多年还是个元婴,想必天魔之种的滋味不好受吧?」
「妖女,是你!」方知也认出了对方。
当年方知也被一女子追杀,情急之下我二人跳下悬崖晕过去,醒来我却消失不见。
这件事兴许在他心里一直有疑虑。
「原来是小情郎啊,怎么,你竟然不嫌弃她曾是合欢宗弟子?」
方知也眼神疑惑。
「什么情郎?」
合欢宗老祖噗嗤一笑。
「你竟不知?当年我在悬崖下找到重伤的你二人,原本想一刀结果了你性命,再取天生琉璃骨,没想到这小丫头却跪在我面前求我放了你,还谎称你是她的情郎,浪费了我一只情蛊。」
方知也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再开口声音干涩。
「情蛊,有什么用?」
「你若惦记她,自然是两心相合,你若厌恶她,她便日日夜夜都要受剜肉嗜心之痛。」
「可惜了,我还挺欣赏这小丫头片子的,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装三年,还在取骨的时候反伤我,趁机溜走。不过既然碰上了,小云岫,你该还债了。」
合欢宗老祖面容陡然变得狠戾,五指成爪向我的背后抓来。
没错,当年她之所以愿意让我代替方知也,是因为我的根骨也不平常,甚至比方知也的还要适合习剑。
若不是被心魔之种扰乱渡劫失败,我本该仙途通坦。
方知也后悔了。
我从没跟他说过入合欢宗是因为他,经脉被损是因为他,往后的一切苦果,今日便追溯到了因。
可即使我告诉他又能改变什么?
他阻我成仙是为了私心,什么都不会改变。
13
方知也挡在我面前,艰难地对上合欢宗老祖。
这世间顶峰唯有三人,半仙哭鬼道人,渡劫期巅峰合欢宗老祖,和剑仙云魔天。
百年前妖魔肆虐人间,是云魔天以一己之身荡平天下,最终陨落,他的弟子创立仙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那场大战合欢宗老祖并未参与,哭鬼道人也受了重伤。
而这次修仙界没有了云魔天,剩下两人却联起手来。
我浑浑噩噩提起剑,只觉得从看到师兄睡去后,心中有一股真气激荡难忍。
我一剑沧海月明袭向合欢宗老祖,对方大惊。
「你成了剑骨?!」
我一手捏碎天灵草,温和的药力瞬间涌入经脉,一直被压制的修为节节攀升,最终引来九天雷劫。
哭鬼道人终于也登场了。
方知也动了动嘴唇,眼里分不清是痛还是后悔更多。
他轻声问:「我们还能……」
我的回答是迎战。
哭鬼道人手下有数万傀儡,其中一个很眼熟,像小师妹,双眼没了神采,四肢像被切割又重新拼起来过,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数不清的陈年旧疤。
唯独见到方知也,发疯了一般扑过去,恨不能生啖其血肉。
我听见她在无意识地呢喃。
「师兄,游师兄…救我……」
她也后悔了。
我率仙盟众弟子迎战,艰难斩下哭鬼道人一臂,又废了合欢宗老祖丹田,体内的灵力已近乎枯竭。
傀儡死伤大半,哭鬼道人发狂,一掌拍向宗门镇魔塔。
塔内尚有百万妖魔!
我飞身去挡,一道身影却更快,生生替我受了这一掌。
方知也踉跄两步,咽下喉咙中翻涌的鲜血,对我说:「小心,哭鬼道人也重生了。」
「今日就送你们这对鬼鸳鸯上路!」
14
哭鬼道人贪婪地望着我,对剑骨垂涎三尺。
灵气疯狂地自我体内涌出,又被曜日剑吸纳,我对盟主说:「我只剩最后一剑,生死难料,若我死了还有人收尸,请把我埋在镇魔塔下,我愿替凡间守一方安宁。」
天地骤然变色,这一剑后,哭鬼道人身亡,我重伤濒死,唯余一口气。
方知也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他吸引了哭鬼道人大部分仇恨,这次是真的双腿被废,用手肘撑着艰难地爬向我。
「阿云,原谅我,如果有来生……」
他或许还流了泪,可我不在乎了。
我笑着吐血。
「宁愿见面不相识,最好再也不见。」
他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师兄留下的红衣攥在手里,释然地闭上双眼。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凤鸣,那件红衣无风自燃,化作一枚凤凰羽,钻进我心口,护住了最后一丝生机。
我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15
大战过后仙盟重建。
小师妹彻底被改造成傀儡,救不回来了,兴许还有零星意识,但永生永世只能被困在这具不老不死的身体里。
仙盟弟子觉得哭鬼道人的傀儡都毁了太浪费,剩下十几个可能就比凡人力气大一些,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便都发配去凡间修城墙,也包括小师妹。
方知也跪在我洞府外三天三夜,我没有见,等收拾好行李出门时他还跪在那里,大雪落了满身。
他嘴唇青紫,狼狈地恳求我。
「你要去哪?带上我一起好不好……」
我心平气和道:「不好。我和人约定了要替他护着人间,我不能失约。」
方知也凄然地笑了。
可惜我已经不能因为他而生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我想着再不走,错过了京城的牡丹花开怎么办?
我在人间待了数十年,后来听说了一个消息,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仙盟。
我已经成了剑仙,一巴掌就能拍碎盟主的桌子,盟主肉疼地看着满地紫檀木屑,没好气地说:「一来就拍桌子,一来就拍桌子,你当谁都像你,拿着皇家宝库的钥匙不愁吃喝?下次给我轻点!」
我眯了眯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盟主:「哦,你走了之后镇魔塔摇摇欲坠,差点崩塌,方知也甘愿被压在塔下,以身镇守,现在那的封印结界来三个哭鬼道人都打不破。」
「镇魔塔没事就行,不是这个!」
盟主笑了。
「好吧,皇室的确有凤凰血脉,他确实生前有返祖的迹象,不然你以为那根凤凰羽是怎么来的。不过要等多少年……我说不准。」
没关系。
无论多少年,我总守着凡间。
风也和熙,落花要配着酒,红尘逍遥,我策马驶过孤鸿关,但见明月初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