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孟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特别绵长的梦。
孟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干皮影戏的，据说老祖宗还曾经为汉武帝做过李夫人的皮影人，那时候皮影多少和方士、术士什么的有比较紧密的关系，更多时候可以说是在变高级一些的戏法，是变不可能为可能。
但是也有人说，当年的方士和术士，原本就通阴阳，是以皮影人为载体，引已经过世的李夫人魂魄上身，来与阳间的人一见，只是须得依托光影呈现，还须以幕布相隔。
不过这些都是老孟还是小孟的时候，听族里的人说起的，自打他有记忆以来，族里就已经不是所有人都从事皮影这行当了。
在岁月变迁中，时代更迭下，有很多人都为生活所迫，干起了别的营生，极偶尔的情况下，三亲四邻的，家里有红白喜事，需要热闹热闹，就会有各种行当里的人一呼百应出来吹拉弹唱，热热闹闹唱一出皮影戏。
这也是老孟小时候很费解的一件事，为什么不管是种田的大爷，还是干木匠的小叔，或者是卖猪肉的大娘，到了红白喜事的时候，居然都会吹吹打打的，还有人会举起皮影人，在幕布前演绎出千军万马。
他们都是什么时候学的呢？
然后有一天，老孟就被老爷子叫去了祠堂里，正式通知他，要开始学皮影戏了。
老爷子把孟家世世代代怎么通过皮影戏来糊口，又是怎么在抗日战争时期，通过皮影戏帮忙隐藏和救了多少革命战士，和怎么利用皮影戏来跟日本鬼子斗智斗勇的。
老孟一下醍醐灌顶，原来所有看似不相干的人，都有和皮影戏解不开的因缘际会。
从那时候起，老孟就开始认认真真学习皮影戏，从怎么制作皮影人，到怎么吹拉弹唱，或是怎么操纵皮影人，什么都学过，但是以学习表演皮影戏为主。
到了二十出头的年纪，该议婚事了，老孟跟家里闹起了脾气，说是要找自己喜欢的成家，坚决不肯去见家里人给介绍的对象。
于是就跑去隔壁镇上搞皮影戏表演，后来认识了小棠，小棠就像那首歌里唱的一样，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身材高挑，还喜欢笑，老孟一下就沉进去了。
小棠最开始问他：“你不是本地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老孟不好意思说自己跟家里闹别扭了，出来找活计来谋营生，只能说：“总在家里待着也是不行，还得出来见见世面。”
小棠就点头，说：“我也是，家里总觉得年纪到了，给介绍个相亲对象，非让我早些成家，我都没正经处过对象呢，凭什么这样就给我决定了？”
老孟更不好意思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小棠一个姑娘敞亮，于是就承认了自己跑出来的理由。
小棠一听：“同道中人啊。”
故事的结局充满了戏剧性，两个抗拒相亲的人，在异地他乡相逢了，还相知了，最后相爱了。
绕了个大圈，最后一起领了红本本。
小棠很会演皮影戏，手一提，皮影人能在操纵杆下，过百态人生。
没过两年，小两口添了个大胖小子，老孟给臭小子取名孟和，小棠问起缘由，他就说小子生在春天里，春和景明，叫孟春不太好吧，就叫孟和算了。
小棠很喜欢孟和这个名字，儿子也乖巧聪慧，学会说话就会唱皮影戏了，刚学会走路，就已经摸上了牛皮，每天对着皮影人叫“哥哥”叫“姐姐”。
老孟的记忆非常模糊，不知道什么时候，孟和长大了些，小棠却风姿依旧。
有一天夜里，风吹的有些邪乎，孟和坐在门槛上的时候，一直喊热，老孟出去办事之前，还特意提醒小棠，说孩子热，给少穿些衣裳。
小棠就去摸孟和的背心，可背上并没有汗，再加上这风一直呼呼地吹着，小棠就不放心：“还是多穿些，省得一会儿着凉了。”
等老孟回来的时候，宅子里的火势已经很大了，小棠发了疯似的往里冲，力气大到甩开了好几个魁梧大汉，嘴里还在嚷嚷着：“孟和在里头！他去救皮影人了！”
老孟也跟着发了疯似的往里冲，但被人群给拉住，根本冲不进去。
最后小棠整个人着火地冲出来，她用唯一还没燃烧着的手肘去推孟和，最后在火光中咧嘴笑了一下，这才倒下去。
人群冲上去，又是泼水，又是拿布去抽打，试图将小棠身上的火给浇灭。
最后火灭了，小棠也断气了。
老孟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接下来就是模模糊糊的记忆，小棠好像回来了，身边还带了个小姑娘，小姑娘知道甜甜地管他叫伯伯，老孟就纠正她：“要叫爸爸，怎么能叫伯伯呢？”
可是好像也不对，小棠生的不是个儿子吗？怎么成小闺女了？
然后一转眼，孟和也出来了，他一下子蹿高了不少，站在小棠身边，比他妈妈还高出了一个头。
小棠也奇怪，做的饭还是那样好吃，可她却好像忘了怎么演皮影戏，问她怎么不演了，她就只是低头笑。
再后来有一天，老孟突然一下清醒了：“不对，你不是小棠！你是谁？小棠人呢？”
眼前的女人就哭，她哭着扑上来问：“老孟，你是醒来了吗？”
醒来了小棠就又浑身是火地扑过来了。
老孟再次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他根本不愿意醒过来，如果醒过来的代价是小棠没了的话，又为什么非醒来不可呢？
孟和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你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老孟根本不想跟他说话。
只有那女人，还每天来给他送饭。
有一天，她突然蹲在老孟脚边问：“孟哥，其实你一直都记得对不对？你怕孩子内疚，就把一切都归罪到自己身上，一直自欺欺人，哄骗自己说小棠姐还活着，是吗？”
老孟不理她，过了一会儿，又夹了一筷子肉去她碗里，喊着：“小棠多吃肉，吃肉不生病，对身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