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稿打了一万遍，等郑嘉开门的时候，孟和还是不可控地卡了壳。
照理说，导游该是最会说话的才是，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跟郑嘉交锋，他都落了下乘。
不过这回郑嘉显然心情还不错，她没有呛声，反而笑眯眯地问：“孟导是担心我人不舒服吗？”
她穿着睡衣，头发半干不干的，头上还戴了个发箍，把额边的碎发都拢了上去，看上去年纪很小。
孟和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要别开头去，可又觉得这时候要是真别开了头，就算郑嘉今晚心情好，不当面怼他，也终究要在别的时候被拿出来打趣的。
硬生生忍住了，孟和清了清嗓子：“我有事找你聊聊。”
郑嘉把他迎进来，给他递了瓶饮料：“喝这个，零糖的，晚上喝也不会胖。”
这个角度还真是新颖独特，至少孟和以前从没考虑过晚上摄糖量的问题。
他很给面子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尽量绅士地问正在拧瓶盖的郑嘉：“需要我帮忙吗？”
郑嘉从善如流地把瓶子递给了他：“好啊。”
她平时如果都是自己扛那口大箱子的话，没什么理由拧不开一瓶饮料。
孟和也不再找别的切入点了，拧开瓶盖递回去的时候直接问：“你这次报这个团，到底想干什么？”
郑嘉的眼神落在孟和身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如果用一种比较新的比喻手法，郑嘉这眼神仿佛延伸出来变成了一只小手，直接上去解开孟和的衣扣，把他给扒干净了。
这眼神看得孟和非常不舒服，有一种她在故意冒犯自己的感觉。
郑嘉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早就说过了呀，我是做皮影戏的，西北这边也算是起源之一，我过来找灵感的。”
“可我们这趟行程里，并没有包含任何和皮影戏相关的景点。”
“你知道余华的《河边的错误》改编的电影要上映了吗？”
郑嘉话题转得太快，孟和一时没有跟上她的思路，表情有些困惑。
还好郑嘉很快就继续说：“中短篇改编成电影是很困难的，我记得导演说过，他是从瓦格纳的《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里获得的改编灵感，那个音乐的特点，就是有一个特里斯坦和弦，可这个和弦永远不回到主音上，永远不解决问题，和他当时改编的处境特别像，后来才……”
越说越远了，孟和打断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郑嘉笑了笑：“我就是想说，艺术都是相通的，灵感来源很可能和初衷毫无关系，我出来采风，未必都要去看和皮影戏有关的内容呀！”
她绕了这么大一圈，竟然最后还真的绕回来了。
孟和本身并非擅长辩论的人，他这次过来也并不想跟她辩论，最后只能说：“或许是我多心。”
他这么一说，郑嘉倒像是来了几分兴趣似的，歪着头问了一句：“你多心想了些什么？觉得我是冲你来的吗？”
没想到孟和竟然承认了：“是，你的表现的确像是冲我来的，可也不是全冲我来的。”
郑嘉听完他这句话，表情才稍微严肃了那么一点点：“那我为什么要冲你来？”
孟和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扯了扯嘴角：“我只是个导游，也只会是个导游，不管你为的是什么，我都可以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世事无绝对嘛，”郑嘉突然起身，去她那口大箱子里捣鼓了一阵，没多久翻出个“头”来，还举起来给孟和看，“这叫头茬，在皮影头茬中，眉眼是区分人物正面或者反面角色和表现人物性格的重要标志，正面人物都是像我手里这个一样，慈眉善目、细眉凤眼的，反面人物嘛……”
适当的留白，加上故意看向孟和的眼神，把没说完的话给补充完整了。
孟和居然也没生气，而是说：“一般旦角和生角影人都是抿口形象。”
可郑嘉刚才拿出来那个头茬明明是生角，确实张嘴的形象。
郑嘉笑了笑：“现在的导游真是学识渊博，连皮影人的规矩都懂呢。”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又故意拿出来一个有问题的头茬来，为的当然是试探。
孟和接住了她这试探，而且明确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只可惜态度和郑嘉预期的南辕北辙。
“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拿着有问题的头茬，也可以成为一个‘青年皮影戏艺术家’，我懂对的头茬应该是怎样的，可我偏偏只想当一个导游，这就叫世事无常。”
“‘世事无常’是这么用的吗？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读书少就多回去读书，行万里路虽然重要，破万卷书也很有必要。”
孟和这次说完直接起身了，没再多说一句话，甚至连基本的告别都没有，转身就走了出去。
郑嘉刚为了接待他挂了姥爷的电话，结果他进来就说了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花，连声道别都没有就这么走了。
刚才刻意堆出来的笑容一下就没了，郑嘉觉得自己变脸的速度还不够快，刚才就该让孟和看见才对。
狗男人，拽什么拽！
真对皮影戏这么不当回事，还非要当着她面显摆一下自己有多了解皮影戏，最后再阴阳怪气一句。
郑嘉发狠似的龇了龇牙：“欲擒故纵那一套玩得挺溜啊！”
这天晚上郑嘉难得睡了个好觉，不管怎么样，住宿条件还是比前两天要好很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郑嘉按照群里通知的出发时间下来，手里还是提着那个大箱子。
孟和一看到那口大箱子就皱起了眉头。
可张叮叮却高兴极了，还冲她身边的茅宁说：“我就说嘉嘉肯定舍不得把她那些宝贝扔酒店里吧！”
茅宁看她高兴，自己也乐，还主动上前来对郑嘉说：“我来帮你提吧！交给我就行。”
郑嘉却摇了摇头：“不用啦，其实我自己可以的，吃饭的家伙都提不起，我还怎么做皮影戏呢！”
说完她突然一只手把那口大箱子给拎了起来，轻轻松松就送上了大巴车。
前几天一直被迫帮她提箱子的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