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惠郡主全程无心观看表演，都在悄悄注意姬墨的反应，唯恐哪个女子入了他的眼。
在看到姬墨那一笑时，心里一咯噔。林婉儿自作多情地以为姬墨是对她笑，明惠郡主这个旁观者却看得明白。他分明……是见了太子妃才笑的。
那种不自觉的笑容，最真。
明惠郡主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她一直不把这太子妃看在眼里，不过是个战虏而已，就算今天他们在宴会琴瑟和谐，她也安慰自己这只是逢场作戏，皇家之人，不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么？
可现在，殿下看着苏槿樨笑了，这么细节的东西，完全不需要演的。难道……难道殿下真的对那个姜国的女人上心了？！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明惠郡主的手捏紧了衣袖下的裙子。
可她的脸上，还保持着纯真的微笑。
……
明惠郡主原本是不打算参与表演的。她堂堂郡主，在国宴上表演助兴就罢了，在这种级别的宴会上展示才艺，岂不是自降身份。可现在姬墨来了，她顷刻改了主意。
因为之前并无准备，她选的是唱曲儿。
明惠郡主给人的感觉就是天真可爱，嗓音也如黄鹂鸟一般清脆，她唱的，是脍炙人口的《逐蝶诗》。
“扑蝶花间里，闻人月下笛。循声吹者去，疑在画楼西。”
这首词，是姬墨幼年所作。姬墨一岁识字，三岁能文，作出这首广为流传的《逐蝶诗》时，只有四岁。
那时，他就被冠上了神童之名。
苏槿樨自然也是听过《逐蝶诗》的。七国之内，不知道姬墨名号的人几乎没有，他作的不少诗都口口相传。《逐蝶诗》是他最早的作品，如今看来还显稚嫩，可苏槿樨自问，她四岁时，是断然作不出这样的诗的。
说来也有一段传说，说是姬墨儿时夏夜玩耍，追逐着蝴蝶到了一处幽静之地，月下听到了一段笛声，如坠深林幽谷，便循声而去，谁也不知道他见到了什么，总归，这首诗是出名了。
明惠郡主唱着《逐蝶诗》，声音悠扬婉转，姬墨神色古井无波。
时隔十六载，姬墨还能记起他作出这首诗时的心情。
那夜月色如流水般温柔，儿时淘气，追着蝴蝶跑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他幼年又常年待在外头，对皇宫人生地不熟，当即就迷了路。
四岁的姬墨，已经能遇事沉着冷静。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哭鼻子，而是思考出去的路，可总是绕回原点。正无头绪时，就听到了一阵笛声，空灵悠远，不绝于耳。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他看到的画面。皎洁的圆月下，女子长长的墨发被风吹起。雪肤花貌，白荑仙骨。
约莫是天上下凡来的罢。
“你这孩子，怎么跑这里来了？幸好遇上了我，不然你可就困在这阵法里出不去了。”
他只听见女子温柔的声音，然后闻到一阵香风，就莫名回到了外头。
再后来……他就跟师傅回去了，没有再得知关于皇宫的任何消息。也是因为此事，他第一次知道阵法这个词汇，也跟师傅提出要学。
长大后，他也始终没能查到那女子的身份。唯一确定的是，她已经不在楚国的皇宫了。
他疑惑，那女子分明能够把他送出去，就足以说明那阵法困不住她。为何，她那时不离开？
姬墨聪慧绝顶，几乎无所不知，而此事，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困惑之一。
只是困惑，构不成困扰。时隔多年的记忆，本就淡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再忆起，姬墨突然惊觉，那女子的容颜，体香，很像一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身边的苏槿樨。
他还记得暗卫给他的资料。
只知道她在宫外拜师学艺，却不知师从何处。只知道她母亲来历不明，却不知是何来历。
谜一样的女子。
这对于万事都看透的姬墨而言，无疑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姬墨若有所思，在外人看来就是心不在焉。
明惠郡主看得失落极了。底下的林婉儿得意万分。
全场看下来，殿下只对她笑了呢。
明惠郡主是个能忍的人，就算心中失望，也不会在姬墨面前表露出来。她站起来，得体地行了一礼。
苏槿樨看得兴致缺缺，却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看下去。平日的日子无聊，可依她看，这宴会也很无聊。横竖都无聊，还不如待在屋里睡觉。
“怀远将军府嫡女赵佳音，献上一段剑舞！”一道铿锵亮丽的女声传来，一名女子利落地跃上台，抱剑行了个拱手礼。
穿的是圆领袍，面容其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只是那通身的气势显得她英姿飒爽。
苏槿樨起了些兴趣。这还是第一个舞剑的女子。
这世道，女子最好是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是人人称颂的大家闺秀，舞刀弄枪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就算学了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展露出来。是以，苏槿樨武艺高强，非但不是她的优点，还成了她“粗鄙”的污名。
这女子却身着男装，以男子礼仪行礼，单是这份勇气，就值得她侧目。
赵佳音长剑出鞘，在空中耍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动作行云流水，自在洒脱。苏槿樨也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眼前的女子是个行家，绝不是普通闺秀的花拳绣腿。
将门虎女。理当如此。
“赵家的女儿，十五岁便随父上战场。”姬墨眼中流露的，是欣赏之色。
却也因此，无人敢娶。以至如今十八了还未婚配。
上过战场的女子。
苏槿樨再看赵佳音的眼神，多了丝钦佩。
“若是个男子，想必赵家就要出两位将军了。”姬墨道。
苏槿樨忍不住问：“女子就一定不能入朝为官么？”
姬墨沉默了一会儿，苏槿樨反应过来。女子……是不能议论朝政的啊。
连提起都不许，何况是议政呢……她真是想多了。
“妾知罪。”她小声道。
这丫头，认罪怎么这么快。
姬墨无奈道：“槿樨何罪之有？有才之人，岂能因性别而埋没。不过准许女子为官是大事，而我如今，还是太子。”
苏槿樨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颁布女子可为官的法令，无疑是惊动全国，甚至是挑战这个世道规矩的大事。只有坐上了那个位置……才有实行的资格。
只是这种话，现在是断不能说出口的，不然岂不是觊觎皇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