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宁帝开始在书架上翻找,诸迁扶着他:“你要找什么?”
东宁帝:“我记得我就是放在这排书里的。诗经?还是礼记?”
他一本一本抽出,翻开,又扔下。
终于在一本扉页泛黄的《大雅》里,翻出了一片殷红似血的枫叶。
诸迁微微一笑,“这是?”。
东宁帝把那片枫叶拿出来,裹着夕阳的余晖,扬起淡淡的烟尘。
那叶子保存的很好,想是就这么静静的一直夹在杂书里,再没有被开合过。
“你忘了?那年你到此处闭门读书,我来找师傅。第一次遇见你时,你正立在枫树下。这片叶子,刚好落在我头上。是你给我拿下来,还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吗?”
“哦?”
这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诸迁想了想,那时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说了什么?想必是信口胡诌,此时全然不记得了。
东宁帝看着他,时光仿佛回溯。
他是师傅收的关门弟子。
师傅评价说,此子当世枭雄,有不世之材。
韩斐记得那时的自己很嫉妒,不远万里绕路过来,就是要见识见识这个能令师傅侧目的小师弟。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
青涩的少年,负手而立,落叶中朗朗背诵。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如玉的脸、清秀的眉,身量还没长开,却腰身笔直。
他听着他背:“治国在齐其家。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韩斐有一时的怔愣,分不清是治国还是齐家,分不清是《大学》还是《诗经》,更分不清是桃叶蓁蓁还是桃华灼灼。
忽的小小少年睁开了眼睛,满是燎原的星火。
他踮起脚,靠近他。
就在韩斐觉得世间万事万物都虚化的时候,少年轻笑的摘下了落在他额前的落叶。
“仁兄,你运气极好。这片叶子,比我找的所有枫叶都好。”
小小少年微笑开口,一串阳光就从他的眉梢眼角散溢出来,照的人周身都暖洋洋的。
“送你吧。加进书里,可以一直留着。”
韩夷伸手:“那你呢?不是一直在找?”
小少年:“我一直在这里背书,它不落。偏今日你来了,它落了。这是你的缘法。”
东宁帝转着手中的叶子,仿佛又看见了那小小少年清澈的眼。
忽然,他的目光却凝滞……
那叶片背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排小字,笔锋寥落,英雄气短!
‘衰草斜阳,一更更比一更长!’
东宁帝抬头,“你写的?早知道了?”
诸迁垂眼,掩住笑意,“前年来时,看到了。”
前年?
那定是诸水悦的及笄礼了!
他放下手头总也忙不完的朝政,匆匆赶来。
可……
那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卫场司头子,定然无眠了吧!
东宁帝用力摁住他的肩膀,晃了晃。
曾经那小小的少年,也已经被沧桑侵染。
谁的人生不是从苦出来,再往苦处去呢?
东宁帝小心的拖着那片叶子。
“你不是问我,这次来榕城府的真正目的吗?”
诸迁与他对视,“不是为了悦儿?”
东宁帝:“还有一件,我想亲自把它带回去。”
诸迁心里咯噔一下。
莫名的,他有种快要抓不住他的感觉!
东宁帝:“师傅说了,你命运多舛,如今想起来,多半是因为我。这辈子终是师兄欠了你的。但想来也还不起了,只好欠着罢了。”
诸迁的心刹那像是缺了一片。
挑挑眉,他却一脸凶恶。
“你想住这里,住就是。说这种话,讨什么便宜呢?你是君王,富有四海,没有你还不起的,只有你不想还的。好好给我养着身子,欠我的,一分一厘你都别想赖。还有,以后少拿这种话威胁我!”
东宁帝悲苦的眉目立即舒展开来,嘿嘿的笑声里有种阴谋得逞的小得意。
“那,这是你让我住的。三天以后可不许赶我?”
诸迁板下脸,“你想住多久啊?一国之君,别活的太任性行吗?师兄!”
东宁帝:“都任性一辈子了,也不差这一回。”
诸迁叹了口气,每次都是他妥协!
“答应我两件事。”
东宁帝:“好!”
诸迁:“第一,遵医嘱,该吃药吃药,该休息休息。第二,不准惯着那丫头,更不准跟她一起瞎折腾胡闹。”
他是真怕这两个人啊。
原先分而划之,尚疲于应付。
现在终于是合在一处了……
一个要上天摘星星;另一个就能给她递梯子;再添上一个薛牧羽,老实本分的在下面帮两人扶着……
天,他们怕是也敢捅一捅!
诸迁眼皮跳了跳,“住可以。你们哪里都不许去,全给我禁足!”
……
远山近水。
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不快不慢的走在官道上。
车厢里仿佛回乡丁忧的素衣先生,此时正拿着一卷书,静静的翻页。
小丫头倒了一杯茶:“殿下,这一路走来,关哨越查越严了。”
先生放下书,一张脸毫无特点,便是诸水悦在此,也绝对不会认出他是谁。
草原漠汗大子--巴音!
“让那几路人马都注意些。时不时放些饵,袭扰一下,拖个把月,出了山海关就是了。”
手中的书在桌子上轻敲,他的心思向来难以琢磨。
任谁也想不到,他此刻想的却是诸水悦。
若是把那丫头一并带出来,现在车里,怕是二人正在对弈吧。
山高路远,应该会有滋有味的多了!
“阿惠,这次我饶了你。是因为你跟随我这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可若是有下次,你自己选个死法。”
一身红装的智惠儿,还是小小的身量,却是成**子的打扮。
原来……
她竟然是个长不大的--袖珍人!
“殿下,我……”
“你该知道那丫头对我很重要,你不该把她丢下的。”
“是。当时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
巴音带着妆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不用解释!我说这次不追究你,就是不追究。不过你令我很失望。”
阿惠小小的手,握着茶杯不自觉的抖了抖。
这位殿下有多可怕,她是领教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