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清确实着急了,陈向阳到达院长办公室,隔着透明落地窗,看到老同学正来回的在地上徘徊。“笃!笃!笃!”陈向阳敲了三声门,顿时屋中所有人都将视线转到了他的身上。
“你怎么才来?”陈秀清开门,声音深沉的询问陈向阳,看样子五楼发生的事陈大院长一无所知。
“处理点私事,现在已经解决了。”陈向阳极力隐瞒楼下的情况。
“嗨!”陈秀清还想再问,北广市人民医院第一副院长顾百韬忽然咳嗽一声,让他意识到这里不止他和陈向阳两个人。
屋内总共七个人,包括陈秀清、顾百韬、另外两名副院长、上次代表卫计局来视察的刘主任、陈秀清秘书,这些人陈向阳都很熟悉或者打过一次交道了,唯独坐在院长椅子上的半大老头子让他感到眼生。
“我来介绍。”陈秀清立即说:“邱书记,这是我院外科室主任陈向阳;陈向阳,这位是邱书记,卫计局负责全市医院医生纪律的一把手。”
陈向阳动作极轻的点了点头。不算这次,陈向阳在所有了解他的人的心目中一直是廉霞自律的好典型,从来没有和红包好处之类的事件打过交道,因此他不认识这位管纪律的书记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秀清话声未停:“邱书记查处过很多医生收取礼金的案例,向来未出现过差错。”
邱书记微微一哂,权当没听出陈院长的话中玄机。
“坐吧。”陈秀清秘书搬把椅子放在陈向阳身后,陈秀清一声指示,陈向阳就座。
“同志,请你回避一下。”邱书记扫视一周,注意到臧霞。
“哦……”臧霞犯了难,她之所以到陈秀清办公室,完全是依了陈向阳的意愿,而此时此刻,屋中职务最高的人却让她离开。一面是恋人她不忍离去,一面是权威领导的指示她需要顺从。是去是留,臧霞拿不定主意。
“书记。”邱书记还要说话,陈秀清抢先开了口:“她叫臧霞,既是外科室骨干护士,在私人关系方面也是陈向阳的女朋友。对于‘银行卡事件’,她应该比谁都有理由牵挂。麻烦书记通融通融,叫她在这听一听。”
“嗯。”邱书记向坐在他左手的顾百韬瞟一眼,似乎得到了某种暗示,说:“好吧。臧霞同志,你可以留下旁听,但散会之后,关于谈话的内容希望你不要和任何人提及。”
“是。”臧霞轻轻答应一声,随即站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尽管身后几张空椅子她触手可及,但卫计局领导、医院领导统统在此,她哪有座?
“陈向阳同志,就这张银行卡,你能再次阐述你的看法吗?”邱书记随手拿起放在桌上、与桌面颜色极其相近、这一周搞得陈向阳寝食不安的卡片,开始言归正传。
“它是……它是……在我书页里夹着的。”陈向阳吞吐的说。
“这我们都知道,你说关键的。”邱书记说。
“呵呵。”陈向阳惨淡的笑了笑,说:“能夹在我书里的东西,毫无疑问,需要经过我的许可。”
“啊——”此言一出,满屋子人一片诧异之声,即便是顾百韬副院长,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快得按他所想的方向发展。
“你再讲清楚一些,好吗?”邱书记又说,不知他是没听明白,还是有意摆官架子。
终于,陈向阳恢复平静,一脸正色的说道:“卡是我向别人要的。”简单的七个字,谁都听懂了。几米远的臧霞大脑瞬间空白,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幸好有墙倚着。
“什么时候、你向什么人要的卡?”邱书记问,他身旁的卫计局刘主任见状,马上摊开预先备好的记录本。这时屋内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到陈向阳身上,尤其院长陈秀清。
“就在刘主任视察的上个礼拜三,也就是7月25日,我朝由我医治的一名患者的家属开了口,第二天他就把卡送到我的手里。至于送卡人的身份,我不便讲,毕竟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我答应过要顾全人家的面子,请邱书记谅解。”陈向阳煞有介事的说。
“陈向阳!”陈秀清面沉似水的呵斥一声,却很快被邱书记的一个手势止住话头。
只见邱书记笑着的对陈向阳说:“陈向阳同志,我尊重你的权利,那人的来历我迟早会查的水落石出,你不必非说不可。”
“陈向阳同志,是什么动机促使你要的银行卡?”刘主任这时拾起银行卡问道。
“我想装修房子,再购置些家俱,准备结婚。”若在平时,陈向阳撒谎就会脸红,可是今天,他如同打好草稿一样将与事实截然相反的话流利的说出来,无半点犹豫。
“陈向阳同志,如果你说的属实,我们真的为你感到惋惜,你多年担任人民医院科室主任,难道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后果吗?”刘主任又问。
“我何尝不清楚,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陈向阳木然的说。
“什么苦衷?”陈秀清立即插话问道。
陈向阳叹口气,说:“今年国庆节,将是我同臧霞步入婚姻殿堂的日子。试想臧霞一个风华正茂、条件极佳的姑娘能够不顾世俗眼光肯和我——既没钱、地位又不高的丧偶中年男人走到一起,人家图的什么?就算她不在乎物质上的东西,情理上我就不应该考虑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我,继而日后的生活好一些吗?我需要弄到足够的钱满足我的愿望。”
“天哪!”听了陈向阳的话,臧霞的内心不禁一阵痉挛。
“我不相信你的价值观会轻易发生变化,就在昨天,你曾亲口对我说银行卡的事你问心无愧,才过了不到24小时,怎么你讲的话全都不一样了?”陈秀清一字一字的敲打着陈向阳。
“我当时之所以跟你下保证,是因为我侥幸认为我不会有事,可经过一天时间的思考,我深深的明白,逃是逃不过去的。”陈向阳苦笑着说。
“你说你需要钱是为了小臧,那么你一定是和小臧商量后才决定索要银行卡了。”陈秀清今天似乎铁了心的要和一个小护士过不去。
“不。”陈向阳的声音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坚定,只听他说:“小臧很单纯,最排斥不正当的事。如果她晓得银行卡是怎么来的,无论如何都会要我把卡退还回去。‘银行卡事件’,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人所为,和其他任何人都无关系。”
“阳……你……”这个说法旁人尚未作出反应,一旁冒虚汗的臧霞倒痛苦的呻吟一声,霎时间除陈向阳之外,屋里其余七人的目光纷纷朝她射来。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屋中的焦点,臧霞不等有谁发问,立刻抢先拽开房门,抹着眼泪跑了出去。陈向阳回过头,只看见随着恋人奔跑的惯性而飘扬起来的马尾辫。
“秀清!”陈向阳忽然叫住想追出去的陈秀清,说:“此时此刻,小臧的心里一定非常难受,你不要再刺激她了,所有的后果我宁愿也应该独自承担。”
“不要说了!”在陈秀清心中,绝不相信陈向阳会堕落,他希望能够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这既是要让自己释然,也是想给老同学一个清白,然而当事人决定放弃的一件事,恐怕谁认真都没有用了。陈秀清气愤的甩了甩手,随即转过身体,不想再听,也不想再看。
“老刘,既然陈向阳同志本人都承认了索取礼金,我看你也没必要再找借口为他开脱了。叫他签字吧。”刘主任还想说,却被邱书记抢了先。
“陈向阳同志,这是你说的话我做的记录,你瞧瞧有没有异议,如果没有,就签下你的名字。”邱书记尽管比刘主任高半个级别,但此刻他的指示便是至高无上的,刘主任纵是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将笔及本递给陈向阳。陈向阳也不细瞅,草草的签了字,虽说他手腕颤抖致使字迹歪歪扭扭,不过他马上又盖了随身携带的印章,总算是生效了。
“鉴于陈向阳同志认错态度较好,处罚的权利就由卫计局移交给北广市人民医院了。陈院长,你中允的把你的意见说一下。”邱书记“宽容”的说。
“让副院长们酌情处理吧,怎么商量我都同意。”陈秀清背对众人哑声说道,未得到理想的结果,他失望至极。大院长放权,自然乐坏了三位副院长,顾百韬当即与另两名唯他马首是瞻的党羽窃窃私语。
邱书记这会儿俨然变成了局外人,他为自己燃一支烟,一面悠哉游哉的抽着,一面翻阅陈秀清桌上的政治刊物。上级不做声,下级自然不便开口,知道事实无可更改,刘主任也不再纠缠,安安静静的做起眼部保健操来,一时间屋里只有一片嘀咕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