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一进内院就听到有位掌事太监尖着嗓子训导:“您是驸马,伺候好公主,让公主舒心才是头等要事,不要成天舞刀弄枪的,公主是女子,见了会害怕!”
“呵。”
“也不要总是双手抱臂翻白眼,这是对皇室的不敬!”
“哼。”
“更不要语气轻蔑,要尊重公主!”
“嘁。”
“驸马爷,您听奴才一句劝,前朝公主有多少豢养面首的,而我们公主只有您一个,这是多么的忠贞不二,多好的女子啊,你要学会珍惜!”
“……”
“还有还有,你这坐姿不对,走路的姿势也不对,吃饭的时候要先为公主布菜……”
那几个太监说的话,光是听着我就头皮发麻,更别提要按照他们说的做了。
算了算了,我掉头就往回走,这种酷刑陈立远一个人受就够了,我还是比较合适躺平吃喝。
公主府的后花园景色宜人,我命人搬躺椅出来,优哉游哉地赏美景、嗑瓜子以及听小丫鬟读话本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但就在某一个似这样稀松平常的日子里,陈立远终于受不了掌事太监的磋磨,从内院中逃了出来。
而我与小丫鬟们一起说说笑笑的场景被他撞个正着。
他大步向我走来,吓得小丫鬟们纷纷让路退后,我也跟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完了完了,怕不是要露馅。我在心中哀嚎。
只见他挥手屏退众人,双手扣住我的肩膀,两眼放光:“李瑶瑶,是你吗?你回来了?”
正在我不知该如何遮掩过去时,又听他怨声道:“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去救我!你知道我在你那小院子里有多难熬吗?你不知道!你只知道在这里躲懒偷闲吃喝玩乐!”
“哈哈,那个、我不知道你也在这。”
他眼神锐利,审视我片刻,斟酌道:“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李玥瑶是不是你装出来的?”
我慌张极了:“怎么可能?我就睡了一觉,然后回去了,又睡了一觉,就又回来了。今天早上刚回来的。”
“那你放我出去。”他说。
“这恐怕不行,我不能出尔反尔,一月未到,你再忍一忍,很快的。”
不料陈立远却突然逼近我,他一连抛出三个问题:“你不是不知道我也在这儿吗?怎么连我要被关多久都知道,连我几时才能出去都清楚?你还敢说李玥瑶不是你装出来的?”
我被他弄得不自在,伸手欲推开,却被他逼得更近,鼻尖都颤颤地触到一起。
“李瑶瑶,”他叫我名字,声音很沉:“为什么这么对我。”
“你在我最孤立无援时给我吃食,给我希望。我回来之后,听说要尚公主,心中极不愿意,但见到我所娶之人是你,惊喜中我又十分忐忑。我以为你是认不出我所以要给我纳妾,但是你之后明知道是我了,还是选择设计我关我禁足,为什么?”
“我……”
别这么说啊!显得我像是个随意玩弄人感情渣女一样。
“如果你有意赔罪,就要像以前对待猫咪一样对我。”
亲亲抱抱举高高,喂食喂水洗澡澡?不太可能吧,我微微蹙眉。
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有猫咪软乎乎的肚子吗?你有猫咪柔软顺滑的毛吗?你会像猫咪一样睡着时候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吗?
你都没有。
“哦。”他应了声,随意道:“不愿意也可以,那我只能鼓动我爹造反了,反正到时候成功了,小爷我也会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许你做我的贴身丫鬟,做些端茶递水、捏肩捶背之类的事。”
我心中骤然恼怒,原来这家伙对当朝局势门儿清,不仅不采取措施避免君臣冲突,还在这里给我装蒜。
“别这么看着我,”他伸手在我眼前晃晃:“我只是习惯你像对猫咪一样对我,也想和你聊聊皇上和我爹的事。”
我随后镇定下来,也淡然道:“公主府的府卫众多,恐怕还不等你去鼓动镇远侯,你就先交代在这儿了。”
闻言,他扬起唇角:“我可没这个意思,说鼓动造反的话就是为了激一激你。你我是夫妻,相亲相爱还来不及,何必大动干戈?”
我拿他没办法,无奈深出口气,在他对面坐下:“你说吧。”
“镇远侯府不会谋反,也从来没有过谋反的意图,我去演武场也不是为了拉拢人心,只是想操练士兵顺带提升自己。”
“镇远侯府势大,皇上忌惮也是情理之中。我爹唯一担心的是,交出兵权后,陛下会借机寻陈家的错处。”
“若想从中调和,只需让我爹交出兵权,且让皇上放心我们陈氏一族忠于君主,不会有不臣之心。”
我思忖片刻,问:“你能劝得动侯爷吗?之后又如何促成此事?”
“我爹那边不用担心,只不过皇上那里可能要劳你多费些心思。好在陛下和我爹都是明理的人,过几日中秋,到时宫宴,我可寻机提出。”他道。
我点头:“好。侯爷交出兵权,皇上顾及颜面,不会立即对陈家怎么样,接下来我再托贵妃娘娘从中斡旋一二,应当问题不大。”
陈立远突然伸手摸摸我的头顶,眼底含笑:“放心吧。”
商议完,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夹在皇帝和陈立远中间的我终于暂得片刻喘息。
见他的手还在我头顶放着,我直接拍开他,道:“别动手动脚的。”
“今晚吃什么,要不我们去外边店里吃?这段时间禁足,小爷快憋出病来了。”
“我听说荟萃楼的烤鱼是京城一绝。”
他扬眉,自然拉过我的手:“走吧。”
我们刚起身,就听到后方有脚步声匆匆赶来。
“驸马爷!今天的课业还没完成,你还没学会如何替公主挑鱼刺呢!别跑!”
是那三个掌事太监。
我与陈立远对视,想问他还去不去,他却直接揽住我的腰,三两步跳上墙头,又飞身下去稳落地面。
我惊魂未定,抬眸便见他的瞳仁晶亮,仿佛纳进了漫天星河,一瞬间竟痴痴地忘了动弹。
“走咯。”他握紧手,向人流熙攘处走去。
荟萃楼的烤鱼果然名不虚传,鲜香味美。
唯一令我不快的是,陈立远吃鱼就跟啃鸡腿一样,我怀疑他根本没吐刺,而是直接把刺吞了,以至于我刚吃了两小块,一条鱼就只剩下个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种族天赋?
他一边吃一边道:“李瑶瑶你放心,京城这地儿我熟,以后你跟着我,有小爷我一碗饭吃就有你一个碗刷。”
我拿起筷子的另一头去敲他的脑袋。
“不是,说错了。”他捂头,幽怨地看着我:“有我一碗饭吃,就有你一条鱼吃,总行了吧?”
我指指盘子里的鱼头问他:“鱼呢?”
他死皮赖脸地笑了笑:“再要一条,再要一条。”
吃饱喝足,陈立远一出门,就守在荟萃楼外的掌事太监抓起来了。
我冲他无奈笑笑,一路回到公主府。
【七】
府内,两个面容俊逸的男子见我回来,高兴上前,一左一右把我围住,且不着痕迹地挡住我看陈立远的视线。
糟了!这两个人是前日跑到公主府自荐枕席的,当时我忙着听话本子,就随手指了个地方让他们待着,事后也没管。
我莫名生出心虚。
陈立远跳脚问:“他们是谁?!”
“他们……”
“我们是公主的知心人,驸马爷,以后大家都是兄弟了,万望多多照顾。不过,公主不是您一人的,你也不能总霸着殿下。”说着,那两人又朝我靠近些。
掌事太监见状,也跟着道:“驸马,你的礼数还未识全,不能侍候公主,由这两人代您照顾公主,您也可放心。”
“放心,我很放心。”陈立远静静看着我,而后又转向我身边的两个人,嘴唇微启:“是你们自己离开公主府,还是要小爷亲自送你们出去?”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推搡着那两个人:“你们先走,先走。”
陈立远冷笑一声,说话阴阳怪气的:“看来公主是真的很喜欢你们,生怕小爷生气把你们赶出去。”
“不是,我没想让他们留下。”我着急解释。
“哦,那就是养在外面。也是,我还记得城郊有一处宅子,里面……”
真是没完没了了,我头脑一热,干脆攀着他的肩膀踮脚吻住他的唇,止住他口中不着边际的话。
陈立远下意识揽住我的腰,让我方便够到他。
不大一会儿,我反应过来,急忙推开他,整张脸似火灼一般。
抬眸,却不料看到掌事太监和那两个男子一个接一个,依次悄没声离开。
我的脸刹时红得像只熟透了的虾。
陈立远却像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
也是,又不是他主动的!丢人的又不是他!
恰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猫踩着步子从屋里出来,见到我,在我脚边蹭了两下,趴在我的脚上卧倒了。
“猫咪!”我惊喜地蹲下身,轻轻抚摸小猫,顺便把大家从刚才尴尬的氛围里拽出来。
“李、瑶、瑶!”
我忙着看猫,随口应道:“怎么了?”
“你哪来的猫?”陈立远的声音夹着怒气。
“刚穿越过来那会儿就养了啊,一直在公主府,你还没见过吧,是不是很可爱?”我抱起小猫给他看。
他冷眼看猫,猫自然也不愿意看他,只顾着埋头蹭我。
“李瑶瑶,这猫挑衅我!”
“猫咪可爱温顺,你别胡说,它只是和你不熟。”我一边摸着猫一边道。
陈立远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大火气,比刚才对着两个俊美男子时更甚。
“它可爱温顺?小爷我会不知道一只猫在想什么?它刚才分明就是霸占了你然后来挑衅小爷!”
我叹了口气,抱着猫向他靠近,又踮脚在他脸上快速吻了下。
陈立远表情僵在脸上,过会儿后才道:“嗯……那你把猫给我,我和它多熟悉熟悉。”
我警惕地看他:“给你可以,不过明天我要是见不到它,你就完了。”
“行。”陈立远拍着胸脯保证。
他伸手接过我怀里的猫,歪头趁机在我唇上亲了下,一溜烟没了踪影。
【八】
中秋宫宴,歌舞升平。
我的皇帝爹携贵妃一起坐在上首,言明在座的都是家人无须拘礼后便宣布开宴。
没过多久,老皇帝召镇远侯出席,询问我在侯府的近况。
镇远侯则夸我温婉贤淑,自成婚后,将陈立远引导得懂事许多。
我低声问陈立远:“有这回事?”
陈立远也凝眉深思。
“真不会出问题吗?”我凑近他,小声问:“总觉得事情发展会和我们预想的不一样。”
陈立远捏捏我的手心,安抚道:“放心,有我在呢。”
突然,老皇帝的视线扫过来,落在我和陈立远身上,我迅速端正坐姿,将陈立远往旁边推开一把。
“当初国师说,他二人八字相合,若能结合则有助国运,朕还半信半疑。叫爱卿你过来商议,谁知你一口应下,恨不得立即将瑶瑶娶进门做你陈家儿媳。近来国泰民安,没想到还真让国师给说准了!”
镇远侯也随他看过来,面露欣慰,连连点头:“是啊,不知阿远这小子何时见过公主,当初我还瞧见他练字的纸上写满公主闺名,才知他早就对公主心生情意,这小子可谓是得偿所愿!”
我侧头看陈立远,他掩唇轻咳,小声解释:“从你们那里回来之后,偶尔想起你来,就随手写了几张……并非他说的那般。”
我强忍着笑意,偏过头不去看他。
老皇帝又接着道:“瑶瑶顽皮,朕还为她能同意嫁入镇远侯府颇为费力地编了借口,说朕与爱卿不和,让她想法子黏住驸马,监督侯府勿要生事之类。”
什么?!
我害怕自己听错,想向陈立远确认一下,结果对上他同样茫然的眼睛。
所以根本不存在镇远侯手握重兵,更没什么君臣嫌隙!
镇远侯带头高呼:“陛下费心促成良缘,为国为民之心日月可鉴,我朝定能国运昌盛!”
随后是一片附和声。
在众口齐贺时,只有我和陈立远面面相觑,像是有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吐之不出咽之不下。
陈立远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是件好事。”
我胸中气闷,他却笑得更大声。
“笑什么笑?”
他对我招招手,我不情愿地偏头靠近,耳朵被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熏得热热的。
“我在笑……反正你我的婚姻关乎国运,离是离不了了,不如回家生几个小娃娃凑合过吧。”
我抬脚就踹过去。
只是那瞬间我望见如水月光倾泻而下,映照在意中人的眉眼上,也不禁扬起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