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
晌午时分。
敖玄屏退左右虾兵蟹将，跳舞的鱼女蚌姬散去，挥手布置隔绝声音的阵法禁制。
“诸位道友，可听闻朝廷大计之事？”
“略有耳闻。”
红云禅师袒胸露乳，说话时正生吃灵鹿腿，血淋淋大口恍如野兽，咀嚼几下说：“贫僧听师尊讲述，当今似是下了狠心，要肃清朝廷正神！”
云毅诧异道：“千年顽疾，如何能肃清？”
交流数日已经得知红云师门，乃是骷髅山白骨道君，听名字就知道是邪魔外道。
所谓千年顽疾，便是指大恒城隍庙，不同于河伯山神土地之流，三五百年便换一任，由于城隍阴神修行鬼道功法，寿元悠长延绵。
愿力珠对阴神增益，远超活人修士，甚至某些州府城隍自开国之初担任至今。
两千年正神，皇帝也动不得！
譬如前些年林阳土地案，土地、山神身死道消，河伯受朝廷训斥，然而贩卖神位的青云府城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凭白赚了土地神的贿赂！
“过往一切，既往不咎，只查元鼎八十五年之后的罪行。”
红云禅师说道：“陛下广募修士，建立勘核司，仅仅两年时间就斩杀了四位中三品，十二位下三品正神！”
“如今朝廷正神，听到勘核司三字，几乎逃之夭夭！”
“陛下倒是摸透了正神心思，所谓既往不咎，实则又有几个能忍住不犯错？”
云毅随着对大恒皇朝了解清楚，以及炼化愿力珠的艰难，基本上断定无论正神野神，或多或少都施过邪法。
正经途经获得香火愿力，属实太过缓慢。
随意制造一场天灾人祸，所得堪比过去数十年，没有几个正神能忍得住。
至于频繁天灾造成人口稀少，百姓愿力浅薄，神仙根本就不在意。即使知晓好生照顾百姓，人口兴旺后，香火愿力同样兴盛，也少有神仙能做到。
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早些捞愿力珠突破境界才是上策！
云毅近些年潜心梳理乌山百姓，对林阳县之外的消息少有打探，又问道：“贫道听闻，皇族与宗门共治大恒，那宗门岂会允许陛下肆意妄为？”
不等红云禅师回答，敖玄幽幽说道。
“族中老祖传讯，大恒太祖或许已经渡过九九天劫，成就人仙了……”
“嘶！”
狼妖与虎妖倒吸冷气，它们二妖没有背景靠山，哪里知晓这等秘闻。
“人仙！”
云毅思索片刻，顿时明悟敖玄举行宴会的目的，说道：“龙王可是担忧，陛下肃清正神之后，会转而清理野神？”
“以陛下的性子，这是必然之事。”
敖玄说道：“正神再怎么收割信仰，至少明面上过得去，我等山野之神逍遥自在，做起事来肆意妄为，在陛下眼中更该杀！”
云毅表面露出担忧之色，实则已经开始思索跑路，换个地界占山为神。
乌山附近人口稀少，所得香火愿力稀薄，本就不是个好位子，不值得因此陷入大恒朝变故。
野神自前朝前前朝，就根植于山川河流，远比大恒朝历史悠久。即使陛下得到太祖支持，也难说能占到多少便宜，双方必然有一场斗法厮杀。
与其搏命，不如坐山观虎斗。
待双方杀出了结果，大恒境内必然缺不少神位，再回来占位置！
狼妖眼神闪烁，不知作何想法。
红云禅师眉目悲悯，念珠转动速度快了几分。
虎妖性子最是爆烈，迫不及待问道：“这般大势之争，岂是我等能掺和，龙王可有避劫之法？”
“自是有的。”
敖玄在云毅身上顿了顿，唯有这位新晋山神，法力气息太过中正纯和，摸不清底细。
玄门正宗，在野神中太少了！
“东胜神洲何其辽阔，返虚人仙也称不上无敌。本王祖上觞水真龙，亦或者红云禅师祖师黑天罗汉，都不惧大恒太祖！”
“这还只是青云府境内，大恒十六府之地多少山神河伯，与返虚老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算也算不清楚，大恒再强，也不敢自绝于东升神洲！”
“那咱们还用怕朝廷？”
虎妖咕咚咚灌酒，说道：“不若请真龙、罗汉来大恒，一起杀去京都，夺了他鸟位，敖道友做皇帝，禅师做国师！”
“阿弥陀佛！”
红云禅师一时分不清虎妖是真傻还是装傻，宣了声佛号，说道：“我等晚辈，切莫妄议返虚老祖，那等存在距离仙人一步之遥，说不得有感应神通。”
虎妖骂骂咧咧几句，似是真的要反了朝廷。
云毅看得有趣，今日宴会大抵是敖玄、红云联手发起，具体缘由不清楚，虎妖狼妖看似支持，估计心中也生了逃跑心思。
所谓的真龙罗汉靠山，听听也就罢了。
敖玄距离真龙血脉不知多远，上溯十几代都不一定摸到边儿。
红云禅师也是如此，不知怎么学了黑天罗汉几分功法，便自称徒子徒孙。
这般算下来，云毅可以自称道祖门下。
攀关系，寻靠山，在修仙界比凡俗更兴盛！
敖玄说道：“本王虽请不来真龙老祖，但大恒太祖也得卖几分面子，日后朝廷肃清野神，会招安一部分册封为正神。”
“招安？”
云毅心中忧虑顿时放下来，十之八九不用逃跑了，仗还没打野神就琢磨投降。
这才是修仙界的常态，非大机缘当前，少有人愿意生死相向。
辛辛苦苦渡过筑基、结丹，大家是求逍遥求长生，可不是为了斗法厮杀而修行。
宗门、朝廷麾下修士也就罢了，享受利益的同时须付出代价，山野散修哪个不是三天两头挪窝？
“对，招安！”
敖玄说道：“朝廷会肃清那些无背景无跟脚的野神，免得与各大仙宗闹僵，到时候会下发正神黄册，仍然占山为王！”
狼妖问道：“招安可是有条件？”
敖玄点头道：“那是自然，要么祖上有返虚驻世，要么晋升元婴。”
云毅恍然，想要由野神转为正神，必须活出统战价值。
如敖玄这般真龙后裔，大恒除非闭关锁国，只要还在东胜神洲混就得给面子。
或者晋升元婴，自身实力达到统战标准，那就不是野神了！
“堂堂返虚人仙竟然妥协，这活的也太憋屈了！”
东胜神洲修仙界正值鼎盛，遍地山川河流都有灵脉，仙山福地奇花异草无数，可以说筑基多如狗，金丹遍地走。
即使如此修行盛世，返虚人仙也是世间绝顶，霞举飞升近在咫尺。
云毅思索片刻，低声问道：“大恒太祖自开国时就晋升化神，至今近两千六百年，从未听过返虚传闻，忽然突破境界可是走了捷径？”
“咦？乌山神见识不凡！”
敖玄诧异出声，说道：“确实走了捷径，比不过真龙罗汉，否则哪用委屈招安，直接出手将山川野神赶尽杀绝了。”
云毅问道：“这等秘闻，也能随便说？”
“此事在林阳县或许算秘闻，在京都或者大恒之外，根本算不得什么。”
敖玄说道：“也不瞒诸位，本王倚仗祖宗脸面，日后仍是这云通河伯。诸位要么离开大恒，要么遭朝廷围杀，别无选择！”
云毅说道：“贫道占据山神之位不久，从未触犯律法，也会肃清？”
“哈哈哈……”
敖玄似是听到了笑话，大笑几声说道：“肃清与否本就与律法无关，当真深究对错，大恒律禁止修士私自搜集香火！”
虎妖问道：“还请龙王指路。”
“八品河伯，按制可招募四位九品从神，掌巡河、云雨等职。”
敖玄说道：“本王邀请诸位，便是一同执掌云通河两岸，香火愿力定不会少！”
虎狼二妖尚未说话，红云禅师率先表态。
“贫僧愿散去济云寺，加入云通龙宫！”
虎妖疑惑道：“禅师乃罗汉传人，难道也怕朝廷？”
红云无奈道：“贫僧所修术法，偏向旁门，不容于朝廷。”
虎狼二妖商议片刻，也点头答应。
待到朝廷开始清理野神，它俩再舍弃当下地盘，投靠龙宫。
敖玄问道：“山神有何打算？”
“暂且看看。”
云毅没有答应，纵是招安也不会选择这里，妖魔鬼怪汇聚。
敖玄没有催促，在它看来，早晚会选择投靠过来。
惊闻大事，宴会顿时没了滋味。
仔细询问过朝廷动向，云毅、二妖先后告辞，言称回山早做准备。
殿中只剩下敖玄、红云。
“龙王，这般招人是否太过仓促了，虎狼二妖还好，那山神贫僧看不透深浅，招来龙宫或许成为隐患！”
“无妨，区区金丹翻不起风浪，父皇要求多多拉拢野神抵挡朝廷压力。”
敖玄目光深邃，叹息一声：“若非如此，本王早跑到其他地界逍遥，毕竟是返虚人仙！”
龙子龙孙，平日里依仗祖上威势，现在就得听话守着云通河。
红云禅师说道：“那山神气息纯正，不似个没跟脚的，狼妖心思深沉生性多疑，唯有那虎妖似是能招入麾下。”
“哼哼！虎狼二妖毫无背景，从野兽厮杀至妖王，历经多少凶险，做事必然稳妥，遇到危险必然逃之夭夭。”
敖玄说道：“反而那山神，似是个有追求的，或许会借本王转为正神。”
“红云道友交游广阔，继续传讯其他山水野神，偌大的青云府多少金丹散修，还能凑不齐四位从神？”
……
山神庙。
云毅处理了信众祈祷，多是求子、求财、求平安之类。
按照轻重缓急、香火愿力多寡排出次序，命灵参娃娃登门施法，达成信众愿望。
正神凝聚愿力珠就是这么枯燥，跑了东家跑西家，一个照顾不到就遭百姓咒骂，哪里比得上发动天灾人祸收割香火。
“原本可以慢慢积攒香火，如今大恒突生变故，野神眼见着销声匿迹，不能再拖下去了。”
云毅将庙中事务交给灵参娃娃，只需变成山神模样，凡人发现不了区别。
随后施展土遁之术，一路向青云城行去。
云毅在龙宫宴会，询问了诸多修仙界疑惑，其中包括靠谱的交易坊市。
青云府首府就是其一。
青云城位列大恒朝东部，临三江带五湖，称得上国朝前五的灵物集散之地。
由于林阳土地案，云毅对青云城隍心生恶感，不过正值朝廷大计期间，元婴都死了数位，任何地方神祇都不敢轻举妄动。
当真斗法厮杀，四件灵器威能全开，未必就输给青云城隍。
日后。
正值清晨，薄雾冥冥。
前方遥遥望见巍峨城池，只城墙就比仙京高了数倍，四五十丈高如悬崖绝壁，凡人站在墙下仿佛蝼蚁一般。
东面九个城门只开了一个，大清早进出车马就排了长队。
离近了。
云毅方才看清，城墙砖上雕刻密密麻麻的铭文禁制，由于没有灵气催动激发，此时正处于静默状态。
站在门口观察片刻，将铭文禁制仔细记下，对比九洲修仙界护宗阵法。
二者互有优劣，护城阵法禁制简单却威力巨大，护宗大阵复杂繁琐威力稍弱，消耗灵气却不及此阵之十一。
“东胜神洲修仙界，还未到一丝一缕灵气计较着用的时代。”
云毅显露金丹法力威压，值守城门的炼气修士，立刻躬身施礼放行，无需在门口排队接受检查。
进入城中。
人流车马熙熙攘攘，修士随处可见，如同凡人一般逛街生活。
凡人见到道士僧人、奇人异士会面露恭敬，由于见得多了，也不似乡下那般将修士奉为仙师。
云毅感受青云城浓郁至极的灵气，赞叹道：“这青云城地下，定然有一条上等灵脉，无需拘禁灵气之法，已经不弱于当年丹鼎宗！”
纵使没有灵根的凡人，在这里生活久了，也能潜移默化的洗精伐髓，无病无痛活到寿元极限。
按照敖玄指点，云毅循着中央街道，一路来到城东。
直至触碰到透明墙壁挡路，指尖闪耀法术灵光触碰，自行显化通行门户。
前方豁然开朗，行人变得稀稀落落，却再无任何凡人，全部都是修士。左右店铺卖的也不再是凡俗物品，丹药、符篆、法宝等等，应有尽有。
“炼气不如狗，筑基满地走，结丹才能抖一抖……”
云毅变化成须发皆白的老道，眼见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几千年前初入小丹山坊市，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岁月悠悠，转眼间九洲都没了！”
感慨一声，顺着街道闲逛，时不时进店里打听价格。
东胜神洲修仙界基础交易货币也是灵石，由于灵气浓郁，相应的滋生的灵物也丰富，原材料的价格比九洲低不少。
反之，灵物充足造成修仙四艺粗糙，丹药、法器价格又高一些。
“只是贫道炼器炼丹的路数，与东胜神洲迥异，用来赚取灵石，很容易引起高阶修士的兴趣。遇上个不讲理的，直接搜魂夺魄，那可就冤死了！”
云毅在名为千机楼的店铺，买了一卷基础炼丹术，翻看几页就了然于胸。
核心相通，区别只是淬炼、合丹手法，只需适应些时日就能融合九洲炼丹术。
“修仙四艺的根基，是修士对禁制的使用，所以阵法是四艺之源。禁制源自天地道理，即使九洲与东胜神洲距离亿万里，天地规则却没有变化！”
云毅将城东店铺逛了个遍，回到凡人区域，寻了个勾栏住下。
第二日。
又去城东闲逛。
之后半月时间，云毅基本摸清楚了东城物价。
诸如仙丹阁、宝器楼、万宝楼之类的店铺也就罢了，有间店铺吸引了云毅目光，价格高昂也忍不住迈进门槛。
“妙欲阁！”
“啧啧啧，佛门密宗开设的修行宝地，贫道活了几千年，还从未体验过佛门双修秘法，必须去见识一番！”
云毅本着批判的想法，在妙欲阁待了小半个月。
一日复一日，与灵蕴女法师相交甚欢，得知了不少东城隐秘消息。
大恒朝律法规定，禁制愿力珠流通，然而有需求就有买卖，东城有几处灵石兑换愿力珠的秘店。
陌生修士进入东城，这些当铺只收售灵物，必须有当地修士介绍，方才告知愿力珠兑换价格。
云毅与灵蕴女法师知根知底，当然算得上熟人，很快进行了首次交易。
一颗愿力珠，三千余标准灵石。
“这价格有些贵了，寻常修士根本用不起，如果朝廷放开交易，价格跌几倍不止！”
云毅虽然感叹愿力珠昂贵，却不在乎灵石多少，选了东城名声最好的万宝楼进去，取出一颗莲子放柜台上。
“这是……七彩莲子！”
掌柜显然识货，连忙招呼伙计上灵茶，同时请来掌眼师傅仔细鉴定。
制假售假，在修仙界很是正常，都是买定离手钱货两讫的交易，上当受骗要么自认倒霉，要么杀上门去打他个魂飞魄散。
掌眼师傅是金丹修士反复观察，最终还舔了舔尝了尝，方才确定点头。
激烈讨价还价，最终卖了一百五十万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