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神躬身施礼:“下官庇佑林阳县数百年,不敢说殚精竭虑,却从未害过一位百姓。近几年天灾连绵,也在尽力施法维护,定是小人诬告,还请大人明察。”
“放心,本官向来公正严明,如若你清白,定会严惩诬告者!”
金阳子说道:“是非功过,放开神魂一查便知。”
土地神顿时明悟,金阳子胃口很大,眼中闪过愤恨,躬身说道:“还请大人移步土地庙,定会遵从一应查案所需,无有不从。”
“好。”
金阳子深深看了土地神一眼,驾云落入庙宇后院。
庙已经空无一人,仅有几个庙祝瑟瑟缩缩的在前殿,对着土地神像祈祷保佑土地神。
土地神紧随其后落下,从储物袋取出玉盒,躬身递上:“晚辈遭奸人诬陷,一应证据都在里面。”
金阳子摄过玉盒,当着土地神的面打开,里面是晶莹剔透的愿力珠。
不多不少一千颗!
“不错不错!”
金阳子将玉盒收入袖口,说道:“这个证据很重要,只是数量有些少,很难证明道友遭人诬陷。”
土地神听到这话,气的法力倒逆。
此时回想过去五年,辛辛苦苦割了几波韭菜,小头分给了野神,大头上交了青云城隍,最终所得连一成都没有。
现在又经历督查司盘剥,非但没能保本,还要陪进去不少!
何苦来哉?
早知这般索性身死道消,数百年庇佑林阳县的功德,或许轮回转世还能踏入道途。
可惜后悔也没用,现在必须尽力满足金阳子的贪婪,否则上了斩仙台就是魂飞魄散,连轮回转世都没机会了。
土地神无奈,又取出一盒愿力珠,说道。
“大人,林阳县人少地微,下官只有这么多了。”
“道友应当知晓,当今陛下雄才大略,励精图治,一心治理改革地方正神。”
金阳子将愿力珠收入袖口,说道:“前些时日,方才斩了常宁府雨神,那位可是五品官职,只因肆意更改降雨的时辰点数,上了斩仙台……”
常宁府规制等同青云府,不同于只有正神野神加起来只有三位的林阳县,因为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几乎百姓的方方面面都有神仙管理。
雨神管着降雨,风神管着刮风,灶神管着烧火,就连种花弄草都有花神。
其中不少神明职权重叠,譬如春神与农神都管着农民耕种,百姓拜哪一位全凭神仙手段。
土地神面露恐惧,堂堂五品雨神竟因些许小罪身死道消,自己所犯罪行之重,砍一百次头都不够偿还,面带惊恐说道。
“所以下官是不可饶恕了?”
“道友误会了,这可是涉嫌欺君罔上,掉脑袋的大罪啊!”
金阳子肃然道:“这……得加钱!”
土地神心中纵使有万般不舍,也只得将所有灵物取出来,搜肠刮肚终于又凑了两千愿力珠,对举报之人愈发愤恨。
“大人,您看是否对百姓公布下官清白?”
土地神已经打定主意,送走金阳子之后,再想办法搜刮一番林阳县百姓,否则光板无毛的赴任,岂不是让同僚笑死。
“好说好说。”
金阳子确定土地神拿不出好处,慕然间神色肃然,命令道:“林阳土地,还不放开神魂,让本官鉴查罪行!”
“嗯?”
土地神不敢置信道:“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金阳子冷声道:“本官沐浴皇恩,自是要秉公执法,林阳土地放心,若是无罪定不会栽赃诬陷。”
“……”
土地神沉默半晌,修行数百年也不是傻子,刚刚只是恐惧朝廷、求活心切而已,此时回想起来焉能不知遭了勒索。
“大人,你就不怕我去了京城,向朝廷告发你受贿之事?”
“本官师尊乃户部天官,位列二品,还怕你这区区金丹告状?”
金阳子嗤笑道:“劝你还是快快放开神魂,再敢无故拖延查案,本官可是有权强行搜魂!”
土地神气的七窍生烟,却也不敢违抗元婴修士命令,若是真的能逃跑,他早就带着愿力珠溜之大吉,换个地界去当野神。
“还请大人明察!”
说话声咬牙切齿,放开神魂任由金阳子查看记忆。
金阳子神识迅速扫过,见到土地神连续五年制造天灾人祸,面上也不见愤怒,身在督查司此等事已经见得多了。
“查有实据,林阳土地罪孽深重,即刻随本官去京都受审。”
“遵命!”
土地神对金阳子的恨意,已然超过举报告状之人,后者好歹为了正义或者复仇,前者空口白话就将自己数百年积蓄骗走。
金阳子走在前面,忽然袖口落下一柄法剑,转头喝骂道。
“你这厮眼瞎么,见到本官法宝掉了,也不知主动捡起来?”
土地神气的三尸神暴跳哦,认为金阳子故意侮辱自己,堂堂金丹修士竟然当奴仆指使,但是感应到冰冷杀意,只得压下怒火弯腰捡起来。
法剑原本巴掌大小,通体湛蓝如水,刚刚拿到手中就不断变长。
直至三尺长短,绽放森然剑光,直接斩向金阳子。
刷!
剑气划破道袍,在金阳子背上留下一道伤痕。
“好哇,你这厮不但罪孽滔天,还敢偷袭本官妄图逃跑,如此无法无天之辈,当诛!”
金阳子说话时候,挥手施展数十道法术,将迷茫站在原地的土地神淹没。
待法术光芒散去,原地只剩下几截断肢残骸,土地神身死道消,仅有一缕神魂在香火愿力庇佑下,勉强苟延残喘。
残魂面目狰狞,尖叫道:“你好狠,私杀朝廷正神,我在下面等你!”
“本官公正严明,查明林阳土地虐民一案,奈何凶人拒不受捕,不小心失手打死。”
金阳子说道:“如此罪孽,反正都要去斩仙台,至多是提前行刑而已,本官何罪之有?”
土地神闻言,神魂扭曲错乱,几乎当场灰飞烟灭。
金阳子倒背着手,并不打算亲手斩杀土地神,刚刚使用防卫反击理由,现在灭人神魂就涉嫌毁灭罪证,凭白脏了自己的手。
继续说道:“你可知去京城敲御鼓,揭发你罪行的是谁?”
土地神恨不得将此人抽皮扒筋,当即问道:“是谁?”
金阳子说道:“林阳县一穷苦百姓,没有任何修为,父母亲族尽数死于你手!”
土地神魂魄扭曲颤动,丝毫没有悔意,也不觉得因果报应,而是怨恨区区泥腿子,竟然胆敢状堂堂朝廷正神!
莫说只是天灾人祸,纵使将林阳县百姓屠尽血祭,也比不过金丹修士性命。
偏偏还成功了,让土地神落得身死道消,日后定然成为同道笑柄。
“若是真个凡人,莫说敲御鼓,一路数千里远赴京都,中途十之八九成了山野邪神口粮。”
金阳子继续刺激道:“此人去乌山砍柴,侥幸听得山神讲经,谁料想天赋异禀,短短时间晋升筑基,方才有实力去京都告状。”
“山神讲经……”
土地神怔然许久,随后又是骂骂咧咧:“乌山那废物,闲着讲什么法,竟坏了本座谋划大好前途,该死,真该死!”
“放心,本官已经查明,乌山山神与你勾结祸害百姓,自会送他去死。”
金阳子从督查司同僚听闻此事经过,起转承合就像是话本故事,仔细揣摩之后,心中对因果报应生出些许畏惧。
日后索要贿赂务必谨慎,最好不留任何把柄,唯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还有一事,本官听说后很是羡慕。数百年未收徒的京都城隍,很是看重那人天赋,前些日收为关门弟子,将来道途不可限量!
噗!
土地神仇恨、嫉妒等等情绪叠加扭曲,残魂直接爆裂,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数百年修行,竟然受不得几句话,心境也忒差了!”
金阳子面露鄙夷,正待离开土地庙,还需快些抓捕乌山山神,免得野神得知消息逃跑。
这时。
门外传来声音:“下官林阳县令赵泰,恩师左御史,求见督查司主事大人。”
“进来。”
金阳子本不想理会,区区九品微末官职,与神道六品天差地别,不过听到赵泰恩师是左御史,便破例见他一面。
赵县令躬身进来,见礼后从袖口取出玉瓶,说道。
“下官早就知晓土地神荼毒百姓,奈何人微言轻,法力浅薄,不敢招惹。只能忍辱负重,暗地里搜集土地神罪证,这些愿力珠就是他施虐所得!”
“还请大人明察!”
“明察?”
金阳子声音冰冷,上下打量赵县令,似乎在琢磨从哪里下刀。
督查司修士负责抓捕邪神,见多了邪魔外道所作所为,心性难免受其影响。
“本官现在可以杀了你,也可以放了你!”
“大人,前些日下官进京拜会恩师……”
赵泰话题一转,此时敢现身自是有所倚仗:“得知陛下对大恒仙神很是不满,有意重启京察与大计,十年一考,肃清神治!”
“京察!”
金阳子双目微眯,凛然杀意瞬间消散,声音如春风化雨。
“左御史清名传遍京都,既是他的弟子,自不会与林阳土地同流合污。本官搜魂得知,林阳土地以你家人胁迫,不得不虚与委蛇,并未分赃香火!”
说话间,挥手将愿力珠收入袖口。
“多谢大人。”
赵县令顿时松了口气,土地神肆虐林阳县五年,地方官没有上报朝廷,已经有渎职、合污之嫌。
金阳子所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顶多受到朝廷谴责,不至于获罪。
金阳子问道:“说说京察和大计,具体如何流程?”
京察是考核京城官吏,大计是考核地方州县官吏,这两种制度是大恒太祖建立,当年无数正神官吏考核不合格,轻则去职,重则斩仙台。
随着大恒建立日久,中间出了几任不靠谱的皇帝,考核制度逐渐松弛,直至千年前彻底废弃不用。
“据恩师讲述,陛下有意新建勘核司,负责勘察核对官吏。”
赵县令说道:“此司饶过内阁六部,直接向陛下负责,对查明罪行的正神官吏,有缉捕、刑讯之权!”
金阳子幽幽说道:“难怪都说当今刻薄寡恩、生性多疑,这勘核司建成了,岂不是直接压到本官头上?”
赵县令躬着身子,冷汗直流不敢抬头,法力封禁五感不闻不问。
片刻后。
再抬头时殿中空荡荡,金阳子已经消失不见。
赵县令转身离开,正打算回衙门,出门遇到庙祝黄大师。
“草民黄三儿,拜见青天大老爷!”
黄三儿噗通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那邪神为了香火,肆意荼毒百姓,为了揭穿他的真面目,我忍辱负重做了庙祝。”
“……”
赵县令眉头一挑,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沉吟片刻问道。
“既是忍辱负重,可搜集到证据?”
“自然有的。”
黄三儿说道:“草民卧底数十年,得了那邪神信任,负责管着庙中香火钱,积累下来得有大几万两。”
“本官向来两袖清风,公正严明。”
赵县令端着架子,肃声道:“莫要想着金银贿赂本官,这些香火钱,可都是林阳百姓的血汗钱啊!”
金银珠宝可入不了筑基修士的眼,平日里任意灵物,卖出去也得几千两银子,某些罕见的丹药已经有价无市。
黄三儿为了活命,抓耳挠腮的回想:“前些年,我意外听到那邪神与山神说话,似乎在乌山某处山洞,埋了什么宝贝。”
“竟然还有赃物!”
赵县令顿时心动,两位金丹真君遗留,对筑基修士来说定是大机缘,连忙问道。
“仔细想想,那赃物埋在何处?”
黄三儿问道:“大人,那我这罪名……”
“哪什么罪名?”
赵县令说道:“主事大人已经证明,本官早与那邪神虚与委蛇,而黄先生就是本官麾下,不惜以身犯险去土地庙卧底。”
“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衙门仓库缺个主事,日后就由你担任了。”
“拜谢青天大老爷!”
黄三儿顿时大喜,仓库主事可是个肥缺,随便捞些油水就能发家致富。
……
元鼎七十六年。
林阳县土地案发,遭督查司主事斩杀当场。
县令四处张贴布告,将林阳县近几年灾祸、凶案,全部归于土地神作恶。
县衙积压的案件,一时间全部理清。
曾经的黄大师,现在的黄司库,穿着衙门官服在布告下面,宣讲土地神的恶行。
短短几月时间。
林阳县土地神从万民崇拜,跌落成人人喊打,县城乡村盖的土地庙都拆成了断壁残桓,再无任何香火愿力。
半年后。
朝廷下发嘉奖,夸赞林阳县令坚守底线,不与邪神同流合污云云。
同时,赵县令以筑基境界,暂领林阳土地一职,为期十年。
朝廷的意思很明显,由于林阳土地恶行,短时间再难获取香火愿力,其他金丹修士不愿来此地收拾烂摊子。
十年后,百姓对过往忘得差不多,也就能派遣新的土地。
赵县令如若十年晋升金丹,直接转为正式土地神,同为九品官职,从官吏转为正神,称得上迈出了一大步!
……
半年后。
乌山。
雨后。
山色朦胧,鸟鸣啾啾。
云毅漫步深林,在山腰处见到一间寺庙。
烂泥破瓦,墙壁只剩下半面,墙下倒着半截神像,已经生满了青苔。
“世事无常,去年还香火鼎盛的山神庙,现在只剩下几处断壁。”
云毅挥手从瓦砾中摄过神像,勉强能分辨出是虎头人身,身披盔甲,正是乌山山神。
一尊金丹期妖王,占据山神位超过百年。
去年金阳子调查林阳土地案,顺带着将山神斩杀,由于不是朝廷册封的正神,类似于斩杀了一头妖魔,县衙公告都没有提及。
山水野神,在朝廷眼中都该杀!
同为野神的云通河伯,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连口头训斥都没有。
“背景靠山,在哪里都行得通!”
云毅不用调查就知晓,云通河伯有元婴龙君为靠山,龙君上面有更强大的龙族庇佑。
龙族最是护犊子,同族犯罪,绝不会让人族惩处。
“占据了乌山,首先潜心修行。待对东胜神洲了解清楚,必须寻个靠山,否则说不准就让人清理了!”
云毅近些年,早已打听清楚当今陛下,登基后所作所为。
元鼎帝执掌大恒七十余年,斩杀的正神比过去两百年还多,以冷酷、薄情名传天下。
按照这位的性子,以后百二十余年,必然将大恒折腾的天翻地覆。
“要么元鼎中兴,要么加速大恒崩溃!”
在云毅眼中,两千五百年历史的大恒,顽疾已经深入骨髓。
维持不崩溃的缘由,是因为朝廷由化神修士把持,底层百姓根本无力反抗,然而亿万生灵所念所想,必生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