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说认得督公。”
老者说道：“老夫询问得知，此人早就成了监察司暗探，曾数次上报萧云怒骂督公，酒后甚至说过为民除害之类的话。”
“咱家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
云毅冷声道：“咱家心善，对人宽宏大量，酒后骂几句并未放在心上，换个气量小的早就抓入天牢上刑了！”
“督公知晓萧云意图行刺，非是不杀，而是留作他用……”
老者讲述道：“那日督公回家，假意酒醉后，派人传讯这厮，再由他告知萧云，又故意刺激撩拨几句。”
“萧云本就嫉恶如仇，性子又有些急躁，当即深入进入周府行刺。督公则借此机会，假做重伤，寻得了灭门借口！”
“桀桀桀……”
云毅怪笑几声，鼓掌赞叹道：“故事听起来不错，只是你又有何证据，此事是咱家操控？”
“老夫与萧云相熟，他剑术天赋非凡，却不精与轻功。”
老者说道：“为免他失陷江湖，老夫特意传了他一门游龙功，苦修后也只算得上二流，如此轻功怎么可能穿过东厂番子值守，行刺杀之事？”
“这也只是你的臆测而已！”
云毅冷声道：“姑且不说臆测真假，萧云只是受人几句刺激，便行刺朝廷命官，又与谋反何异？”
老者说道：“老夫知晓萧云过错，所以不会为之报仇，督公只要饶过天剑门弟子九族即可。”
“桀桀桀桀……”
云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这厮面皮也忒厚，竟然将不报仇，当做对咱家的宽宏，还要咱家斩草不除根？”
老者缓缓说道：“督公定会答应的！”
说话间剑意又凌厉几分，近乎凝成实质，刺得云毅双眼隐隐作痛。
“你究竟是谁？”
“老夫一心练剑，将姓名都练忘了，早已无名无姓，江湖同道便称老夫为无名！”
“剑神！”
云毅陡然拔高了声音，双目死死盯着无名，如渊如海的真气凝成气罩笼罩周身。
江湖中用剑的人最多，只潇洒、帅气便胜过其他所有兵器。
用剑的人多了，比剑的自然也多，所以混江湖想要得个“剑”字诨号，是件极其不易的事。
历代江湖剑客当中，诸如剑神剑仙剑痴剑魔之类的名号，数不胜数，甚至同一时代有几个十几个剑神。
诸如江南剑神、漠北剑神，以至于某府、某山剑神，由于无人能真正称尊，也就没办法抹去别人剑神名号。
然而，当代江湖仅有一位剑神，便是无名。
“好俊的真气！”
无名看到半透明气罩，眼中闪过惊异：“江湖上早就有流传，真正的绝世高手在皇宫，来日老夫定要去探探深浅。”
“好大的胆子！”
云毅厉声呵斥：“此等贼子，意图强闯宫禁，乃谋逆大罪，一起上将他擒下！”
“遵命。”
东厂番子听到剑神名号，早已吓得心惊胆战，然而也不敢不听命令。
与剑神搏杀，顶多自己死了。
违抗督公命令，天剑门的下场近在眼前！
“黑鹰爪，漠北人屠，三阴老魔，伏虎观主……”
无名平静看着杀来的番子，一个个认出其江湖名号，都是有名有姓的凶人。
“老夫今日出剑，是为……斩邪！”
话音未落，腰间铁条腾空而起，在真气牵引下离身三丈远，在番子中来回穿梭，瞬间割断了七八人脖颈。
其他番子吓得连连倒退，此等真气御剑之术，已经与传说中的神仙飞剑相类。
凡人怎么能与神仙抗衡！
“犹记得五十年前，天剑掌门传老夫天剑术，未曾想今日再次施展，天剑门已然覆灭，当真是造化弄人。”
无名挥手召回铁条，上面浸满了殷红鲜血。
“督公，可否答应老夫条件？”
“咱家当然答应……”
云毅说道：“只是剑神得问问咱家麾下兵卒，他们愿不愿意答应，谢游击，下面就看你的了。”
“拿下此乱臣贼子，咱家保你恢复祖上爵位！”
“卑下遵命。”
谢游击欣喜若狂，立刻传令，兵卒从四面向无名合围过去。
无名见此情形，再难保持风轻云澹的模样，任何江湖武者也不能以一敌数千，更何况里面还混着高手偷袭，忍不住呵斥道。
“卑鄙，无耻，督公丝毫没有武者的傲骨担当！”
“咱家可不是什么狗屁武者！”
云毅鄙夷道：“咱家乃陛下心腹，朝廷一品大员，东厂督公，宫中三司提督，区区武夫蛮子怎么能比？”
“武夫却可杀你！”
无名瞥了眼合围兵卒，尚有百余丈距离，手握铁条说道。
“出剑……诛魔！”
身形快如闪电，如一缕青烟穿过番子，挥剑杀向云毅。
“曾大人，咱家问问你。”
云毅不疾不徐的说道：“按国朝律法，刺杀朝廷一品，会怎么判刑？”
“当然是诛九族！”
曾府尹面色苍白，他未听说过剑神名号，然而那神乎其神的御剑术属实骇人，不过必须顺着督公的话说，升不了官比死更可怕。
“所谓九族，乃上自高祖下至玄孙，以及母三族，尽数拉到菜市口砍头……”
刺啦！
铁条斩中气罩，荡起一圈圈涟漪。
云毅离得近了方才看清，那铁条表面的红色锈迹，分明是层层叠叠的血液凝结而成，不知剑神杀了多少人。
“剑神，咱家这护身罡气如何？”
“督公真气如海，老夫远远不及。”
无名双目逐渐由黑白化作赤红，声音变得嘶哑凄厉：“老夫停手，只是想告诉督公一件事，三十年前为晋先天，强修绝灭剑诀！”
“此剑诀绝情灭性，欲大成须自诛九族，所以无需劳烦督公动手了。”
无名说话间气息暴涨，手中铁条激荡震动，凝结在表面血迹粉碎成烟尘，露出其本来名剑光华。
“出剑，灭情！”
无名状若疯魔，白发披散飘飞。
赤红剑气凝成三四尺长剑形虚影，悍然斩向云毅护身气罩。
“督公！”
“快住手！”
“老贼敢尔……”
一道道声音急切惶恐，如今云毅可不是孤家寡人，身系无数人前途性命。
宁肯自己殒命，也不能让督公死！
奈何无名距离太近，剑气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阻挡。
轰！
刺耳巨响传出，护身气罩应声而碎。
剑气斩向云毅脖颈，无名眼中恨意滔滔，仿佛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咱家该拿出些真本事了！”
云毅面色不变，浩浩荡荡的真气从丹田涌出，重重叠叠凝成九层护体气罩。
九重真罡！
藏经阁中有一门武道秘籍，以磅礴真气化作护身真罡，可防刀枪剑戟暗器毒粉。云毅修成之后，倚仗自身磅礴真气，推陈出新防御力提升九倍。
轰轰轰……
五声巨响传来，剑气消耗殆尽。
无名眼中恨意化作惊愕，又有些许不敢置信，世上竟然有人能挡住灭情剑诀，纵使宫中那两位，也不可能硬接。
“桀桀桀……”
云毅发出几声得意怪笑，身形倏然间膨胀，化作丈二黄金巨人。
“剑神是江湖前辈，让了三剑，下面轮到咱家出手了！”
簸箕大的手掌，卷起呼呼狂风，无需施展什么精妙招式，直接扇向无名头颅。
无名施展护身真气抵挡，只觉得恐怖的巨力，直接将自己抽飞出去，在空中还未落地，见到云毅一跃而起，又是双拳袭来。
“好个金刚不坏！”
赞叹一声，长剑绽放光华，托在无名身下凭空又升高丈许。
云毅双拳击空，落在地面，抬头看着无名连续借助长剑托举之力，腾空飞出数十丈远，已经离开军阵范围。
“好个天剑术！”
云毅眼中闪过炽热，若能修成这门剑法，以磅礴真气为基础，或许能飞出几百丈远。
天下大可去得！
无名气息慢慢跌落，双目赤红散去，将长剑斜挎在腰间。
“督公武道之玄妙，已然不弱于先天，老夫自认难敌。不过为了江湖同道安危，老夫也只能舍去脸面，以偷袭之法斩妖除魔！”
“剑神不愧是正道高人，先将咱家定成了妖魔。”
云毅冷哼一声：“咱家为陛下筹措军饷，方才有了西北开疆拓土，又四处监察清量田亩，为黎民百姓减轻税赋。”
“此等事，一千个一万个江湖正道也比不过，尔等不过是自诩正道，实则拿着名头排除异己而已！”
无名沉默半晌，叹息道：“是非功过，留与后人说罢！”
云毅眼底闪过笑意，咱家不知道能活多久，少说几百几千年，将来无论后人怎么说，定然都修改一遍。
史书由活得久的人书写！
再之后的人以史书论前人，谁对谁错，还不是云毅说了算。
“剑神，咱家有个疑惑请教。”
云毅问道：“你为突破先天灭杀九族，必然早已灭情绝性，怎么会为了区区天剑门指点之恩，与朝廷作对？”
“自是为了修行。”
无名眼中闪过暗然，转身离去，声音从风中飘来。
“老夫随时都会刺杀，督公还需时时刻刻，保持五重以上的罡气，免得……”
话还未说完，听到后面传来命令声。
“放箭！”
弓弦震动声连绵不绝，密密麻麻的箭失射来，将无名四面八方都笼罩在内。
“无耻之尤！”
无名抽出长剑，连续斩出剑气，将箭失尽数扫开。
“咱家既是邪魔，又是阉狗，占了多少骂名，若是不无耻那就白白担了骂名。”
云毅挥手示意：“谢游击牵制剑神，监察司联手围杀！”
一声令下。
监察司高手纷纷施展轻功，冒着箭雨将将剑神合围，纷纷施展毒针、毒镖等暗器，不求伤到无名，只要将他留在原地。
“老夫纵横江湖数十载，历经九死一生，区区合围又岂放在眼中？”
无名真气运转，速度快若闪电，真气护体无视暗器箭失，长剑轻易穿透两名东厂番子胸膛。
左右围杀之人方才反应过来，连忙施展轻功倒退，然而又哪能快得过无名，转瞬间又死了两人。
“剑神好大的杀气！”
云毅恐怖怪力加持下，无需什么轻功，纵身一跃就速度惊人，落地挡在了无名身前。
八臂神拳！
江湖二流掌法招式，施展后近乎同时拍出八掌，仿佛八根手臂与人对敌。在金刚不坏状态施展出来，每一掌都威势惊人，打的剑神倒飞而回。
无名借势向西面突破，连续杀了四个番子，又迎面遇上云毅。
“剑神，凡是惦记咱家的人都死了，你也不能例外！”
“督公留不下老夫！”
无名只试探了两次，就知晓云毅计谋，靠着数百东厂番子消耗自己真气，待到气竭时施展轻功都难。
挥手抛起长剑，腾空而起踩剑上，同时施展天剑术。
脚步借力向前跃去，长剑受真气牵引，又正好出现在落脚之处。
“放箭！”
谢游击下令，弓箭手向无名逃窜方向，笼罩数十丈方圆连续抛射三轮。
东厂番子自然在箭失范围内，一边抵挡箭失，同时向无名合拢过去，其中几个武道寻常的番子中箭受伤。
无名在空中飘着，真气近乎全部用来施展天剑术，眼见着箭失笼罩过来，无奈叹息一声落在地上，施展剑法扫开箭失。
与此同时。
谢游击下令步兵推进，在剑神四面百丈外布置军阵。
弓箭手若是不能射落无名，让他飞跃败出百丈，无论哪个方向突围，都会有上千兵卒与之缠斗。
外围又有三百余骑兵策应，集群冲锋过去，剑神也得退避。
“先祖曾以千人军阵，配合军中武将，斗杀前朝先天宗师。后人不才，以四倍之数阻拦，亦不枉平津侯之名！”
谢游击施展平生所学，尽心竭力调度军阵，将无名死死困在军阵当中。
天剑术耗费极大，无名连续施展十余次，期间又不断与云毅搏杀，体内真气已经消耗了七八成。
随着状态下跌，反而更难突破出去。
三百多东厂番子死了上百位，余下的都是个中高手，与无名缠斗从引颈就戮到滑熘如鬼。
遍地断肢残骸中，无名手持长剑，环顾四周心生悲戚。
“今日莫非便是老夫死劫？”
“剑神放心，咱家定会为你寻个风水宝地，立碑铭记，将此事传扬天下！”
云毅躲在东厂番子群中，愈是大胜将尽，更要小心谨慎。
说不得无名有什么拼命招式，破开九重真罡，又破开金刚不坏体，又破开内衬宝甲，又破开内蕴养气秘术……
或许真的能危及性命，可不能与将死之人冒险！
“谁能取下剑神头颅，咱家允他执掌一府！”
云毅命仅有一条，银子官位有得是，硬砸也能将无名砸死。
东厂番子听到这话，个个激动的双目放光，看无名再无任何惧色，而是一个行走的金元宝，恨不得立刻扑上去。
监察司下放各府的内侍，官位名为监察太监。
权力之大，威势之盛，还要胜过地方府尹。
传闻江南富裕州府的监察太监，仅仅上任半年就得了百万银两，那些官吏士绅上赶着送上门，唯恐上了监察司名单。
“杀！”
番子们杀气腾腾，竟然不闪不避硬生生与无名换伤。
本就趋于败落的无名，又斩杀了十数人后，身上多了七八处刀剑伤痕，鲜血染红麻衣，有番子的血，有自己的血。
番子见此情形，杀伐愈发狠辣。
无名疲于应对，残存真气连天剑术都难以舒展，看着二十丈外看热闹的云毅，不禁仰天叹息。
“老夫不惧死，恨不能无敌于天下！”
说话时，无名双目变幻，从灰败暗澹化为赤红闪耀。
“出剑，舍身！”
正围攻的番子见此情形，哪还不知道是要拼命，各施轻功爆退，奈何为时已晚，只见数百道剑气从无名身上射出。
方圆十丈范围，任凭真气、内甲护体，剑气都能轻易破开。
惨叫声连连，运气好的断了胳膊腿，运气差的直接让剑气斩碎了头颅。
直至剑气散尽，东厂番子瞬时死了百余人，余下的多少都带着伤，见无名气息断绝仍站在原地，顾不得恐惧扑杀过去。
速度最快的是个雄壮汉子，满脸络腮胡须，小腹处让剑气穿透，肠子都流出来一小截。
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挥刀将无名头颅斩下。
其余番子眼中闪过凶戾，几乎忍不住出手争抢，听到背后轻咳声，顿时恢复了神智，躬身退下让开条路。
汉子噗通跪在地上，上首举着头颅，任由肠子向外流。
“督公斩杀剑神，定名震江湖，卑下为督公贺！”
“桀桀桀桀……”
云毅接过剑神头颅，满意笑道：“不错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恭敬回道：“卑下周贯。”
云毅说道：“姓周，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咱家说话算话，过些时日就可上任监察太监。”
“拜谢督公！”
周贯神色狂喜，花银子在衙门改姓果然值了，祖宗传承哪有荣华富贵重要，以后子子孙孙必须都姓周。
哪天督公换了人，再换个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