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两人在离开鸿运楼后，并肩行走在人行道上。
“你不是说你老公对你很好吗？就是这样对你好的？”
陈凡还是没忍住，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虽然他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到七七八八。
刘雅熙的两只手提着挎包，深深埋着脑袋：“他也不容易,这...都是我自愿的。”
“自愿的？”
陈凡难以置信的看向刘雅熙。
他的心中没有责怪，只有深深的心疼与后悔。
这么好的女孩，为了老公的事业，甘愿奉献，陈凡居然把她弄丢了。
这倒并不是说陈凡就支持这种交易，而是觉得刘雅熙真的傻，傻得让人可怜又心疼。
“既然被你撞见了，我也不怕丢人。”
刘雅熙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老公的通讯公司准备重新划分片区，我老公是片区经理，原本主管市区的,可现在上级领导打算将他调到偏远的乡镇去。乡镇的片区经理，那就属于网上所说的核动力驴，啥脏活累活都要冲在第一线，架网线、安装和维护基站、上山下乡开拓新客户、维护老客户...条件比较艰苦。我老公是独生子，从小娇生惯养，受不了风吹日晒、粗茶淡饭的苦。可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他又不愿意辞职，所以...”
“所以就让你这个当老婆的做出牺牲？他还是男人吗？”
陈凡对于这种行为,是嗤之以鼻的，甚至是让他作呕。
“没办法！”
刘雅熙眼中含泪，但却强撑着没让泪水留下来：“上个月我爸做手术，向他们家借了十五万。如果我老公再丢了工作，那我可真成害人精了...”
“害人精”三个字一出口，陈凡便意识到刘雅熙借这十五万的时候，肯定不容易，在婆家的地位也在日渐下滑。
“你爸做什么手术？出院了吗？”
陈凡关切询问道。
刘雅熙闭着眼睛好半晌，似乎在将涌出来的苦闷拼命咽下去：“出院了，在家休养，都已经过去了。”
陈凡突然灵光一闪，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附属金卡递了过去：“你拿去解一下燃眉之急吧，站在矮檐之下的日子，不好过。先把欠你婆家的钱还了，你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这张附属金卡是刘忆给他的。
他在网上偷偷查过，每月有十万的透支额度，到期后，也不用他还钱。
原本他是不打算用这张卡的，但刘雅熙遇见难处，他只能选择破例。
刘雅熙怔了怔，苦中带笑：“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不是的，就当是为当年我没有担当的行为，向你弥补。”
陈凡将附属金卡塞到刘雅熙的手中。
可刘雅熙却强硬的推了回来：“陈凡，我希望你能清清白白做人，不希望下次看见你的时候，你跌落神坛，狼狈不堪。”
她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凭借陈凡的工资，根本就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所以这张卡是哪儿来的，她心知肚明。
她不愿意让陈凡为了她，去做出违规违纪的事情来。
“可是...”
陈凡刚要将卡塞过去，刘雅熙却往后退了两步：“我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可怜我，就让我们将彼此间的美好，深埋心中吧。说实话，原本我挺恨你的，可在步入社会后，才知人性的选择是复杂的，所以我决定不恨你了。你能给我道歉，我很高兴，也谢谢你今天能帮我。”
“祝你幸福，也祝我幸福。”
刘雅熙说完，转身朝着前方的十字路口快步走去。
陈凡望着刘雅熙那窈窕的背影，他的心中宛如打翻五味瓶似的，十分不是滋味。
就在他苦闷难平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嬉笑声：“她是你的初恋吧？看来你的眼光果然很高，一般的庸脂俗粉还真入不了你的法眼。”
陈凡扭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干姐姐刘忆。
刘忆见陈凡神色烦闷，伸手锤了一下陈凡的肩膀，安抚道：“既然她老公那么怕吃苦，要不我把他调到省外的闲职上去，保证轻松又高薪，这也能给你们俩创造秘密私会的机会。”
“姐，你瞎说什么呢？我们俩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陈凡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自己。
刘忆不好气的凑上前，奶凶奶凶的瞪着陈凡：“当着姐姐的面还敢撒谎？你看看你的样子，像是一条断了脊椎的丧家之犬。以后别说是我弟弟，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姐，你刚刚说你有能力把她老公调到省外去？”
陈凡眼眸一亮，追问道。
刘忆扬起脑袋：“一句话的事儿，马上就能办。”
“姐，不是的...”
陈凡急忙拦住：“你能不能想办法，让她老公继续留在市里，不去下乡。”
刘忆一愣，她没想到陈凡竟如此恋爱脑。
她伸出纤纤玉手摸着陈凡的脑门上：“我可怜的弟弟，你脑子没发烧吧？人家那样对你的初恋，你居然还要帮他？”
“姐，你有所不知，是我当年负了她，挺亏欠她的，所以...”
陈凡双手合十：“你就帮帮忙吧，弟弟肯定会记你这个人情的。”
“行了，什么人情不人情的，你小子不是吃多了被门夹过的核桃，就是小时候脑袋被驴踢过。”
刘忆指着陈凡的鼻子教训道：“不过...你这副痴情的模样，还真是让我佩服。”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陈凡面露喜色。
“摊上你这么一个弟弟，我也是服了！”
刘忆忧叹一口气，从挎包里掏出手机，走到旁边打了一个电话。
不到两分钟，她将手机塞进挎包里，朝着陈凡走来的同时，笔画了一个OK的手势：“搞定！”
还真是一个电话搞定！
陈凡心中实在是好奇，刘忆究竟是有多么大的能量。
他本来想借机详细问问的，但转念一想，对方刚刚才帮了自己，自己就打听对方的底细，未免有点儿不太礼貌。
所以他转移话题，道：“姐，秦区长和白主任呢？他们回去了？”
“已经回去了！”
刘忆点头道：“不过他们拜托我两件事情...”
陈凡立即打断刘忆的话：“是扁豆馅儿月饼的事情？姐，不是我不合群，是我真不能收，你就别为难弟弟了。”
“你还知道自己不合群？”
刘忆怒嗔道：“陈凡，恪守底线是好事，可一味的墨守成规，那就是与整个世界为敌了。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指的是普通人交朋友的最高境界。商人交朋友的最高境界是能互补，能给对方带来可持续性且稳定的利益。至于你们这类人交朋友，那交的不是朋友，是圈子，是阵营，是政冶资源，懂吗？这盒月饼是敲门砖，敲开秦俊义和白繁这个圈子的砖头。只有进入圈子，你们才能相互配合，相互扶持，互相信任。”
“这不就是投名状吗？”
陈凡直接点破其中的深意。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刘忆转身坐在旁边的花坛上，并示意陈凡坐下，然后语重心长道：“问你一个问题，古代没有通讯，皇帝是如何甘愿将数十万大军交给一个大将军，让他领兵出征讨伐的？难道就不怕大将军拥兵自重、造反吗？”
陈凡还未开口，刘忆就自问自答道：“你肯定会说粮草供应在皇帝老儿的手中，大军中有皇帝的心腹...其实这都不足以让皇帝彻底放心，只有将大将军以及所有副将的父母妻儿以及同族兄弟姐妹握在手中，皇帝方才能彻底安心。”
“想要在名利场上混，那就必须要有小尾巴，这是千百年来古人凝结的智慧。想要让上级领导信任你，你就必须要有小尾巴被领导握在手中，想要融入圈子，你也必须要有小尾巴，就算没有小尾巴，自污，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否则...”
“那盒扁豆馅儿的月饼，你可以不吃，但你不能不收。不收的话，那就证明你跟人家不是同类人，人家就会排挤你，孤立你，甚至是打压你。姐姐说得这么明白，你懂了吗？”
坦白说，刘忆的这番话的确很具有说服力。
可是却依旧无法动摇陈凡内心的那一份操守与信仰。
他也知道清高之人不是那么好做的，就算自己收了这盒月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万事就怕开头。
一旦开头，就彻底没有了回头箭。
今天送一万，对方只是试探，只要他收下，开了这个头，明天就会有无数个十万、一百万闻讯而来。
大贪都是从不起眼的小贪开始的。
有时候，人是真的无法控制欲望，到头来只有被欲望彻底支配。
所以想要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那就彻底不开这个口子。
刘忆见陈凡是一个死脑筋，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你小子的脑袋怎么那么愚呀？小凡，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拂了秦俊义和白繁的面子，人家会记恨你的？”
“姐，我就是这么一个宁折不弯的性子，从小都是这样，改不过来的。”
陈凡双手一摊：“不过有你帮我撑腰，我倒也不怕他们记恨。”
刘忆指着陈凡的鼻子说不出话来，气得是酥胸乱颤，面容扭曲。
最终，她无奈的捏住陈凡的鼻子：“我怎么认了你这么一个臭弟弟，算我上辈子倒霉。”
陈凡推开刘忆捏住自己鼻子的手，面带笑容道：“姐，你不是说秦区长和白主任拜托你两件事情吗？还有一件事情呢？”
“其实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刘忆幽怨的看了陈凡一眼，这才道：“就是想要让你潜移默化间，在郭书记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另外，尽量让郭书记派遣纪委的人去区里视察工作。郭书记让他整改，这摆明了是想要将得罪人的事情丢给他，他也比较难做。一旦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还怎么混？”
“意思就是说想要将得罪人的活儿丢给纪委？”
陈凡苦笑道：“郭书记不是勒令让他整改了吗？他完全可以打着郭书记的旗号呀...”
说到此处，他也觉得这个办法有些欠妥。
就算秦俊义打着郭书记的旗号，那些被得罪的人难道还敢记恨郭书记？
肯定是把账记在秦俊义的脑袋上。
刘忆解释道：“其实他也有自己的担心，他觉得郭书记是把他当做一块磨刀石，等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完了，他也就只剩下告老还乡这一条路。他现在才四十三岁，好不容易做到这个位置，他是真不甘心就此隐退。而且隐退就隐退吧，还得罪那么一大批人，以后日子能好过？”
“行，我看看找机会，从郭书记那里套一下他的口风，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陈凡倒也爽快的答应下来：“这算不算是加入他们圈子的敲门砖？”
刘忆淡然一笑，很自然的搂住陈凡的肩膀：“你就是傻，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另外，我也给你一句忠告，当秘书，业务能力是其次的，忠心和你的人脉交际才是最重要的。你是郭书记的化身，这一点不假，但人家不是让你借着他的名义在外作威作福，而是让你学会去做他的眼睛和耳朵，听他平时听不到的声音，看他平时看不到的事情。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学会去结交三教九流，才能八面来风，给郭书记杜绝很多不必要的隐患，你明白了吗？”
陈凡心头一怔。
当郭书记的耳朵和眼睛这事儿，郭景耀在第一次与陈凡见面的时候，就当面给陈凡说过。
忠心，跟郭景耀一条心，秘书长常剑锋也跟他叮嘱过。
刘忆结合这两点，还增加了一点，那就是去交际。
刘忆增加的这一点，其实跟郭景耀和他说的当眼睛和耳朵，不谋而合，只是郭景耀说得有些隐晦而已。
刘忆见陈凡在深思，她再度开口道：“你不去结交三教九流，不替郭书记去融入那些圈子，你如何能听到郭书记听不到的声音，看郭书记看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比如今天郭书记秘密视察区政府的事情，肯定是有他的其他耳目替他传递了此事，这是你的失职之处。今日郭书记不仅是在敲打秦俊义和白繁，更是在借机敲打你，懂吗？”
说到此处，她凑上前，胸口抵在陈凡的肩头，脑袋紧贴着陈凡的耳朵：“当秘书这活儿，不是表面上那么风光的，也并非看上去那般轻松，好好领悟吧。只有你领悟事情的本质，才能够真正做到坚守本心，而不是一味的将自己孤立起来。”
感受到肩膀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以及对方温热的气息打在自己的脸上，陈凡的心中痒酥酥的，面颊不自觉的滚烫起来。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姐，谢谢你的忠告，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不免姐姐的一番苦心教导。”
刘忆一脸宠溺的摸了摸陈凡的脑袋：“走吧，我送你回去，那盒月饼，我替你想办法，就不让你为难了。”
“谢谢姐！”
陈凡笑了笑。
刘忆不好气的抬腿在陈凡的屁股上轻轻踹了一下：“跟我还客气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