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晴慌忙垂睫,错开视线,端起面前温热白瓷茶盏,在手心熨帖。
心想就保持这样子,不要抬头,不要看他就行。
明显这是谈判饭局,随着菜式上齐前,酒水已经轮了几番。
觥筹交错间,梁霁风与白人男彼得交谈最多,大部分时间说的都是英文,都是婉晴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除了偶有几句感叹脏词她明白意思,跟他在床上骂人一样粗鲁,不由偷偷红了耳尖。
她努力饮茶,低头一口一口地吃着菜,掩饰自己的心慌。
碗里的菜一开始是前菜冷盘,即使上了热菜,她也丝毫不敢主动伸手转盘,只是吃着眼前那一样凉拌海带丝。
随着菜式上齐后,旁边的阿妍姐姐帮她夹了几次,每一样菜式转过来便第一时间夹给她。
婉晴食量不大,只是为了避免尴尬,低头吃菜总能掩饰内心的错乱,所有人都会当她不存在的。
然而时间沉闷又冗长,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样长。
餐桌上的他们一边吆喝喝酒,一边天南地北地侃大山,当然重点还是围绕着合作项目,隐约听见什么研发什么武器新项目之类。
旁边的阿妍姐姐也不自觉地加入男人的话题。
聊到精彩处还不由拍手吆喝,惊得婉晴心里一惊一乍,不知如何是好。
梁雅妍的不拘小节,嗓门响亮,分析独到,自然吸引众人目光聚焦到身上。
众人又是一阵彩虹屁,夸赞梁三小姐胆量过人,巾帼不让须眉,新时代独立女性,等等标签随之而来。
旁边的婉晴感觉那些视线仿佛也落到了自己身上,于是头压得更低。
即使声音杂多,婉晴也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个人的声音所吸引。
他刻意压低音量与身旁的美女谈笑,内容不详,但欢声笑语足见有趣,却也不会盖住阿妍姐姐的主场。
梁雅妍说得情绪高亢,难掩激动地豪迈饮酒,自我总结一番后起身隔空敬酒,一杯见底,说自己喝多了酒水要去趟洗手间,要先失陪一下。
梁雅妍告别众人后转身离去,像风一样,婉晴都来不及反应。
身边空荡荡缺了一块,遮挡视线的依附没了,与那个人之间抬眼便可以相见,感觉整个人暴露在外,好没有安全感。
头往更低处压,像只鸵鸟彻底埋进沙子里。
筷子夹着碟碗边缘一点点海带,慢慢地吃。
仅剩无几的菜被吃到精光,可是阿妍姐姐还是没有回来。
她身边坐的是一位中年发福,大肚便便的老男人。
等梁雅妍离去后,仿佛发现新大陆,这才有机会好好瞧婉晴。
见她是个文静秀气的,白白嫩嫩,带着学生气,举手投足间都是少女气息,几杯马尿下肚的老男人难免臆想连篇,动起了歪念。
随手转动餐盘,停下后夹起一块佛跳墙鲍鱼,殷勤送到婉晴碗中,浑浊色眼噙笑上下流连,露出满口黄牙道:“妹妹仔,今年多大了?女生要多吃鲍鱼,对身体好的。”
婉晴听不懂男人话里调戏的意思,况且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她生怕又要惹祸上身,压根不敢动弹半分。
男人见她不言语,又动手给她倒一杯酒,“刚才都没有机会跟小姐你喝一杯,来,一桌相识也是难得的缘分,也许我们还有机会深入交流。”
婉晴虽不懂风月话语,可是这赤裸裸的暗示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况且男人的猥琐表情和动作那般让人不适。
她觉得好反胃,好想起身离开,可是又担心这样做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毕竟这里是他梁霁风的生意谈判,要是因为自己搅黄,卖了她都无法赔偿得了。
婉晴的沉默终于惹得男人有些恼意,伸手过来就要捉她的手。
婉晴条件反射地往后退缩,对视上男人色欲熏心的面容,那么油腻恶心,令她心理极度不适,瞳孔都开始紧缩,连连摇头摆手,“对不起,我,我不会饮酒。”
“不会啊,没有关系的啊,叔叔我可以教你啊。”
男人油光满面的脸上荡起淫笑,依旧不舍弃地上来就要拉她的手。
“砰”的一声巨响。
一支红酒瓶呈直线飞跃过来,直直砸中了男人的脑袋。
空中像是开了花,玻璃哗啦,红酒四溅,带着男人的鲜血,醇香浓郁。
包厢内顿时兵荒马乱,餐具桌椅擦碰跌倒,发出震耳声响,和女人的惊慌声交织。
“老丁你他妈的耳背是吧?她说了不会你听不懂啊?”
梁霁风的声线平稳,像是朋友间的稀松交谈,在婉晴耳中却犹如炸雷般惊醒。
“我操你老母!梁老四,你为了一个妹妹仔竟然动手打我?怎么?她是你马子啊?早说啊,不过是你的我还真就想搞她了。”
老丁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瘪,哪里肯咽下这口气,直接扭转身躯,往婉晴身上扑了过来。
婉晴双手攥紧双臂,抱住瑟瑟发抖的身子,吓得尖叫着站起身来退后。
男人面目狰狞,满脸都是鲜血,嘴里骂着操你老母的。
接着就是一把红木椅子横空飞来,直接盖过男人头顶,重力砸下,咔嚓骨裂声响清晰,男人闷哼一声,像死猪一样往后倒了地。
接着,室内的灯灭了,桌子掀翻在地发出巨响,各种餐具滚落地板,一阵噼里啪啦,伴随着男男女女中英文交杂的怒骂。
婉晴吓得双腿瘫软在地,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慌乱中,婉晴被人扼住了手腕,一股强力带着她的身子离地,接着,她的后腰有一只宽大手掌扣住,身子迎面撞进了一堵熟悉的肉墙怀抱之中。
“梁婉晴,抱紧我。”
熟悉的男人声音响在耳畔。
婉晴条件反射地双手攀上男人肩头,双手紧扣,小脸埋在他颈窝里,紧贴着他滚烫的皮肤,仿佛做了千万遍那样熟悉。
男人抱着她飞快冲出来包厢。
电梯上了锁,无法打开,转身直奔消防通道。
下楼梯的过程里,婉晴耳边除了空旷楼道里响彻的脚步声,更有几声谩骂和明显枪响打斗声。
男人的澎湃心跳和脉搏鼓噪着耳膜,震得她的心脏越发紧张。
这种只有影视剧里见过的惊险刺激场景,令她肾上腺素跟着往上升,刺激着大脑皮层。
随着男人与人交手踢打的动作中,她的身子在不断晃荡几乎脱离,不由更用力抱住男人脖颈,双腿绞紧其劲腰,像只树懒依附于他。
外面的一切太过混乱不堪,她只想躲避在他怀中,不愿意面对。
梁霁风抱着她一路奔跑,出来楼道时外面的天色已然暗黑,电闪雷鸣间下起了暴雨。
他没有丝毫停留地直接往庄园后院草坪奔去。
全身湿透后的两具身子在风雨中隔着衣服布料紧紧相贴,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力量与柔和相融相嵌。
此刻的他们没有张牙舞爪和针锋相对,竟然有种莫名的和谐跟默契,有种相依为命的宿命感。
螺旋桨的响声震耳,暴雨如瀑般泼下来,大力的冲刷令人睁不开眼。
“梁老四,快点,快上来。”
是梁雅妍急促的声音。
“你先带她走。”
梁霁风单手托住婉晴的臀,将她手臂从自己后颈解开拉到胸前,顺手捏一把她的脸颊。
“梁婉晴,醒一醒,别睡过去了。”
之后双手掐住她细腰托举过头顶,将她递给直升机里的梁雅妍。
梁雅妍俯身捉住婉晴的双臂,用力将她单薄湿透的身子拉了上去。
婉晴迷迷糊糊中来不及看清暴雨中的男人。
透过水雾,隐约可见一个高大背影逐渐消失在雨幕里。
耳畔是螺旋桨的嘈杂和雷鸣,阿妍姐姐的脸逐渐清晰映入眼帘,张张合合的嘴唇,却听不清她说的话。
她不知道这到底经历了一场什么?只知道事端好像是因自己而起。
可是梁霁风为什么不上来?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直升机在暴风雨中艰难飞行,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降落在一片空旷之地。
之后有人来接应她们,上了一辆商务车疾驰而去。
暴雨的夜,几经周转,婉晴跟梁雅妍到了回到岭南公馆时天已经全黑。
菲姨为她们拿出干净衣衫洗澡换衫。
淋浴室内,婉晴打开热水冲刷着脸和身子。
脑子里飞快倒带当时发生的事情,隐隐约约中反应过来,梁霁风应该遇险了。
洗完澡下楼,看见梁雅妍正在沙发里打电话,脸色苍白表情严肃,只是静静地听,偶尔说一句yes。
电视上新闻频道里面正播放时事新闻,画面很熟悉,是他们今天去的庄园。
那里显示一片火海硝烟,消防人员正在极力抢救,现场有救护车进进出出,起火原因不详,伤亡人员不详,一切都是未知。
等梁雅妍挂了电话,婉晴在她身畔坐下,静静陪着梁雅妍看着电视画面。
“别担心,应该没事的。”
梁雅妍伸手捏住她的小手揉捏着,像是宽慰她,更像是自我安慰。
婉晴心中很乱,虽然她一直说恨他,希望他不得好死,可是真正面对这一刻时,她还是会有些犹豫,她归功于事件的起因是因为她,而他如果不是为了帮自己的话那也不会跟对方动手的吧。
婉晴不知道如何跟梁雅妍开口,犹豫再三终于说出来:“阿妍姐姐,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很衰?只要靠近我的人好像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