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道白光距离我愈来愈近，我退回一步，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宋明琛的吗？」
她握着剑的手颤了一下，殿外的人齐刷刷抬起了头。
我不退反进，夺过她手中的剑。
「你就这么确定徐令宜拿到的兵符是真的吗？」
8
「当然是真的。」
我静静地看着她发疯发狂，柳媚儿不相信我的话。
「不可能，宋明琛不会骗我。」
我想起了那日将兵符拿给宋明琛时与他打的赌。
宋明琛交给徐令宜一个假兵符。
一个月内他不起异心，我会老老实实地留在宫里做我的皇后。
反之他要放我走。
事实证明我赢了。
「那不然徐令宜为何不来和你会合？」
「你肚子里应该是徐令宜的孩子吧？」
柳媚儿停止了发狂，她摇晃着我的身体，「徐令宜呢，你把徐令宜怎么了？」
柳媚儿眼里的焦急作不得假。
妖界有令，不可以对人出手，对妖却没有限制。
我想了想江兰辰的法力，「现在应该回青丘受罚了吧。」
说着话江兰辰姗姗来迟，他对我摇了摇头。
我不解其意。
他直截了当道，「他不愿跟我回去，自杀了。」
他看了一眼瘫倒在地上的柳媚儿，「他希望我们能留她一命。」
我听到了柳媚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掉落在地上的剑重新被她捡起来，她同样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殉了情。
血流如注。
柳媚儿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响彻在这大殿之中。
「你们不知道吧，你们所敬仰爱戴的人其实是个狐狸精。」
9
我想一走了之的算盘再一次落空。
昔日看向我的眼神里只有敬佩的下属如今只剩了惊恐。
纵然江兰辰法力高强，我拦下了他欲要强行带走我而向他们刀剑相向的手。
「你先走吧。」
我向外推了推他，江兰辰眼里划过一丝受伤。
此刻，我看到了他眼里浓浓的情意，我躲避不及。
「九九，你又要赶我走？」
我忍着心痛回答他，「是。」
你不该再和我一起耗在这里。
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现在他走还来得及。
「你留下是因为宋明琛吗？」
「是。」
「好，那就如你所愿。」
众目睽睽之下，江兰辰化形大摇大摆走了。
我被压着进了冷宫。
宋明琛在太医院所有院医齐心协力的治疗下醒了过来。
当晚，他站在冷宫门口，我们相对无言。
「九九，跟我走。」
宋明琛走过来要拉我的手，身后的一众老臣疾呼。
「使不得，使不得呀陛下。」
宋明琛凌厉地扫视了一圈身后人，「为什么使不得，她是朕的妻子。」
双方僵持不下。
我冷笑一声，情景变换，如今我的地位对宋明琛没了威胁，他才会露出这副假惺惺的嘴脸。
我冷笑一声，躲过宋明琛试探着要来拉我的手。
「戏演完了吗，宋明琛？」
他涨红了脸，「不，不是，九九，朕错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我一字一句道，「不好。」
宋明琛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地汗珠。
他急声开口，「为什么，朕失忆是柳媚儿害的，忘了你不是朕的本意。」
「九九，朕是爱你的。」
他大言不惭地说着爱我的话，轻飘飘地揭过了那些对我的伤害。
他不知道他失忆后对我做的一切不是我死心的理由。
真正让我清醒的是未再亮过的验心石。
他不爱我了。
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宋明琛执拗地想要我给他一个理由。
既如此，我再一次拿出戴在胸口的验心石。
「还记得这个吗？宋明琛，它第二次没有亮过。」
我将验心石放在他的手心，「你敢再试一次吗？」
我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是他的答案让我险些跌倒。
宋明琛眼里的迷茫做不得假。
「这是什么？」
「验心石？」
「用来做什么的？」
10
宋明琛像是第一次看见它。
我没了回答他的力气。
我想起了那年将验心石拿给宋明琛时哥哥姐姐皆偷偷随我来皇宫做了见证。
唯独江兰辰没有来。
我急于让哥哥姐姐见证，并没有发现此「宋明琛」非彼「宋明琛」。
所以那次验的是江兰辰的心？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自嘲一笑，是了，如果不是他站出来提出验心石一事，我很可能被我脾气暴躁的爹给打死。
至于为何是他代替宋明琛？
我看向一脸不解的宋明琛，急忙问出声，「你认识江兰辰吗？」
他不懂为何我会突然提起江兰辰。
依旧点了点头。
「江兄我自小就认识，只是他来无影去无踪，就没把他介绍给你。」
原来如此。
江兰辰比我更了解宋明琛。
他也足够了解我，如果当年验出宋明琛根本不喜欢我，我很可能成了全青丘的笑话。
从小到大，我最要面子。
「九九，你怎么了九九？」
「你是说这颗石头可以验证我对你的爱是不是真的吗，你教教我应该做，我验给你看。」
我抹了抹眼角的泪。
拿回了他手中的验心石，「不必了，陛下请回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关上了房门，也就错过了宋明琛倒下去的场景。
11
宋明琛宫里的宫女太监一日要来个三两趟。
三请四请希望我去看看宋明琛。
宋明琛病倒了，自昏迷醒来后，他的身子落下了病根。
不知为何爱上了钻研长生之法。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长生之道，宋明琛没达到目的反倒作践了自己的身体。
冷宫成了这皇宫最热闹的宫殿，来往的宫女太监每次都不空手。
不是御膳房的糕点就是新进贡的新鲜物件。
「娘娘，您去一趟吧，陛下说如果您不去见他，他就要杀了我。」
今日来的小宫女跪在地上乞求我，哭得梨花带雨。
我无意为难她。
踏着风雪往宋明琛的寝殿走。
我从未觉得皇宫如此空荡，它就如同一座牢笼，将我牢牢困在了这里。
「九九。」
躺在榻上的宋明琛眼神一亮，多日未见，我不知道他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
毫无生气的脸上苍白无力，如同一个死人。
很奇怪，我竟没有快意。
「你还是想离开吗？」
我声音坚定，回答得毫不犹豫，「是。」
他罕见地松了口，只是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九九，再陪我一个月好不好？就当是我曾经救过你给我的报酬。」
我像是第一次认识宋明琛。
他什么时候成了一个挟恩图报的人？
或许他本性如此，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有认清他。
「可宋明琛你只救了我一次，我还了你八条命。」
宋明琛不放弃地盯着我。
我压制住心头没来由的心慌，回答道。
「好，我答应你。」
12
宋明琛免了一个月的早朝。
他与我形影不离，我成了朝中大臣口中的狐狸精。
他们日日上奏请求宋明琛处死我，言辞恳切，声泪俱下。
时间长了，宋明琛烦不胜烦。
今日又是同一番流程，宋明琛大发雷霆轰走了那些上奏想要处死我的人。
他瘫坐在龙椅上，注视着漠然站在一旁的我。「九九，你都不帮我说话了，你是恨我的对吗？」
我摇了摇头，「不恨。」
我只是无比的寒心。
我知道人妖殊途，但我从来没有害过他们。
相反，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里大多数都受过我的帮助。
「九九，今日天气不错，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我抬眼看了一下窗外。
白雪皑皑，宋明琛口中的好天气真是自有一番评判标准。
我推着他走在御花园里。
宋明琛依旧没听我的劝告，日日折腾长生不老药。
问得多了，他总是一脸深情地告诉我，「九九，我想活得更久一些，那样就能陪你更久一点。」
他无比相信为他研药的江湖术士，哪怕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他总能归咎于这是必然反应。
执迷不悟的人再劝也没有多大必要。
今日，已经是我和宋明琛约定的最后一天了。
即便宋明琛是皇帝，他也受不住大臣每日一遍遍的谏言。
他护不住我。
宋明琛突然起身，在我反应不及时突然抱我在怀中。
我挣扎了一番，宋明琛用的力道很大。
他无耻地请求我给他一个离别的拥抱。
没来由的心慌再次袭来，我心脏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没等我去深究这心痛的缘由，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江兰辰。
他看了我和宋明琛拥抱的场面，不发一言地走了。
我用力推开宋明琛。
他显然也是看到了江兰辰，在我想去追他宋明琛拦住了我的脚步。
「宋明琛，你是故意的？」
13
宋明琛坐回椅子上，不怀好意地回答我，「是。」
「你喜欢江兰辰？」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是。」
他笑了。
在我看来堪称诡异的一个笑容。
果然下一秒他就说道。
「那次其实要救你的不是我，是江兰辰叫我去帮你的。」
「严格来讲，救你的还是他。」
我罕见地没有愤怒。
想见江兰辰的念头达到了顶峰。
我急匆匆地向外走 ，这次宋明琛没有拦我，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苏九九，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的要走吗？」
我停下脚步，最后看了宋明琛一眼。
「宋明琛，我真后悔遇见你，人间我不会再来了。」
顺利出了皇宫大门，我以为我会漫长地寻找下去。
可那个人显然已经等我很久了。
「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很久了。」
我们相视一笑，显然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宋明琛视角
1
「你来了。」
如今我躺在榻上，成了废人一个，连起身都做不到。
我放弃无谓的挣扎，躺回到榻上。
「来看看你死没死。」
江兰辰用着关心的语气说着恶毒的话。
这么多年了，江兰辰还是一点都没变。
这一点我没骗九九，我很早就与江兰辰相识。
可我骗九九的事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验心石验的是我的心。
九九也是我救的。
柳媚儿对我下了蛊。
我记得我清醒前，她告诉我她的蛊无人能解，除了她自己。
除非有人心甘情愿将蛊引到自己身上，能做到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恰巧九九是其一。
我不怕死。
我怕的是忘了九九。
柳媚儿知道怎样最能让我痛苦。
果然我对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真的忘了她。
中蛊的每一天深夜，我都心痛到无法入睡。
我想不清楚缘由。
理智告诉我应该喜欢柳媚儿，可心会不由自主地想着九九。
直到九九想杀了我的那天，我受不住折磨。
我想结束这一切。
我对九九刀剑相向，那一刻剑对准的是九九的心口。
我却心痛到无法呼吸。
等到我告诉九九我要立柳媚儿为皇后，她说她不在乎了。
我彻底慌了神。
我用江兰辰曾留给我的通讯工具叫来了他。
他告诉了我九九为我做的一切。
他替我诊了诊脉，知道我是中了蛊后给了我两个选择。
强行解蛊或者装作不知道继续下去。
我选了强行解蛊。
我是一国之君，于理我应揭穿柳媚儿的阴谋保天下太平。
于情，我想想起关于九儿的一切。
我不敢说出我心底的害怕，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
可我仍怕知道真相的九九再一次为我舍弃她自己的生命。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我也不敢冒险。
我忍着心痛作了一个决定。
让九九离开我。
对我彻底死心。
2
我知道江兰辰一直喜欢九九。
当年我知道九九的婚约者是江兰辰时，我才知道我抢的是好兄弟的爱人。
他向来风流。
当年同样骗过了我。
他告诉我他对九九没有男女之情，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身边从未有人。
我知道他是把对九九的爱藏在了心底。
验心石是江兰辰家祖传的宝藏。
九九不会想到江兰辰会骗她。
那日万民请愿想要九九当皇后时，九九将验心石用在了我身上。
当看到它并没有亮起时九九绝望悔恨的眼神，我悲痛欲绝。
我不能半途而废，依旧将戏演了下去。
九九很聪明，她也看出了柳媚儿和徐令宜的狼子野心。
我知道她在人间除了我还有他一手带起来的将领。
我让她对我失望还不够，他们也是我计划的一环。
柳媚儿和徐令宜伏诛以后，九九再次被我留了下来。
我承认这里有我的私心。
一个月时间太短，但这是我唯一能留下她的方式。
我用救她的恩情要挟九九。
她答应了。
想必她心里一定骂惨了我。
当我忍不住问她恨不恨我时，她说不恨。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都不足以形容我的苦楚。
无爱才无恨。
在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我告诉她当年的救命之恩也与江兰辰有关。
我如愿看到了她的怒火，可我也看到了她对江兰辰的爱意。
我知道我彻彻底底输了。
是我亲手将九九推给了江兰辰。
「谢谢你能让她多陪我一段时日。」
我对着江兰辰开口，他摆了摆手。
相对无言。
良久，我忍不住问他，「九儿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能吃能睡，爹亲娘爱，哥哥姐姐宠在手心里。」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快要成亲了。」
我费力扯了扯嘴角，「恭喜。」
心脏泛起丝丝缕缕的痛。
那年我对着九儿说我要娶柳媚儿为妻时不知她心里又是怎样一番煎熬。
是口不对心还是释然。
知道她过得好我就死而无憾了，我想尽早结束这一切。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九九会起疑心的。」
江兰辰沉默了一瞬，最终他说，「好。」
他走后，我让宫人推我去了御花园。
园里的腊梅开了。
雪花飘落至我的眉间，那一年我和九儿的开始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
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留给宫人最后一句话。
「不要大张旗鼓操办我的丧事，一切从简。」
江兰辰视角
1
我骗了宋明琛。
我告诉宋明琛九九一切都好，我撒谎了。
那日九九追出来后，我带着她一起回了青丘。
我以为从此以后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可碎掉的镜子缝补起来也会有裂痕。
青丘已经没了九九的容身之地。
她的封地被九九的父亲分给了她的哥哥姐姐。
九九说她猜到了，是她伤了她爹爹娘亲的心。
我想带着她回我的住所。
她坚持留下，想缓和与她父母的关系。
在九九的不懈努力下，她与她父母的关系终于破冰。
加之我在中间周旋调和，一切又回到了九九未离开青丘以前的样子。
九九的父母想要操持大办我们的亲事。
我清楚地看到了九九眼里的迷茫和迟疑。
「九九，你是不愿意吗？」
九九的父亲见九九不应答，再一次发了火。
我抢在九九前面为她解释。
「九九是刚刚回青丘，想要多陪陪你们。」
她父亲的怒火堪堪平息。
她父亲母亲对我很满意，我一直是他们心中中意的女婿人选。
可我想要的是九九的爱。
我看向九九，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带上了愧疚。
我心脏像被火灼了一下。
这是我最不愿意在九九眼中看到的表情。
九九是后悔了吗？
2
我和她坐在桃树下乘凉。
九九化作狐狸趴在我怀里，她小心翼翼地问我。
「兰辰，你是生气了吗？」
我摸了摸她雪白的毛发。
九九以前总会叫我兰辰哥哥，但我现在更喜欢她这么叫我。
九九口中的兰辰二字是这么好听。
我不想猜来猜去，那只会让我怀疑自己，怀疑九九。
我直截了当地问九九，「你是不愿意和我成亲吗？」
「不是。」
「不是。」
九九地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快。
我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我摸了摸她的脸颊，「那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屏气凝神。
害怕九九知道我和宋明琛联合起来欺骗她的事。
害怕九九知道一切后会奋不顾身地去找宋明琛。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我害怕。」
只此三个字我了解了她的担忧。
我的九九曾经是那样的热情开朗，在人间转了一圈，留给她的是恐惧。
我知道九九在害怕什么。
她对宋明琛付出了真心，却换来了他的变心。
她对她的下属付出了真心，却换来了他们的恩将仇报。
纵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九九并不知道。
我紧紧地把九九抱在怀里，「我的九九，你别害怕，我一辈子都不会变心。」
我在心里补充完了未说完的话。
宋明琛既然把你推给了我，无奈也好，心甘情愿也罢，我不会再放手。
「好。」
九九突兀地说了一个字。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喜形于色，把九九抱在怀里转圈圈。
「是。」
确认后，我觉得我是全天底下最幸福的男子。
「你将喜帖散出去吧，我想风风光光地嫁给你，让你我所有的朋友都知道。」
我抱着九九的手紧了紧。
所有的朋友？
宋明琛也是我的朋友。
看到九九清澈的眼神，我不想再妄自揣测了。
九九知道我们骗了她也好，不知道也罢。
我会用我的余生去治愈她温暖她。
总有一天，我会让我的名字占满她的心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