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城头，风，带着血的腥味。
黑色的潮水，漫无边际，将整座孤城，围得水泄不通。
十四万大唐锐士，军容整肃，沉默如山。
那黑底金边的“萧”字大旗，在风中，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城墙上的汉军士卒，握着兵器的手，在抖。
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太子刘煦，身着一身并不合身的甲胄，站在城楼之上，脸色比城墙上的石砖，还要苍白。
他身边，站着一位面容刚毅，两鬓斑白的老将。
春平君，刘周。
他是汉王刘武周的族弟，也是整个邯郸，唯一还能被称为将领的人。
“太子殿下。”
刘周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铁的味道。
“守城之事，便交给老臣吧。”
“您，去宫中，主持大局。”
刘煦张了张嘴，看着城下那片，让他窒息的黑色。
他点了点头，逃也似的，下了城楼。
刘周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城外，那杆大旗之下。
那个，骑在马上，安静得，像一尊雕像的，年轻人。
萧羽。
就是他，坑杀了十五万大军。
就是他，阵斩了裴中。
就是他，一夜之间，兵临城下。
刘周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恐惧，被他强行压下。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指向城下的唐军。
他的声音，借助内力，传遍了整段城墙。
“都抬起头来！”
“看看城外，是什么！”
士卒们，麻木地，抬起头。
“是唐军！”
刘周的声音，像一柄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是那个，在邯郸，坑杀了我大汉十万袍泽的，屠夫！”
“你们以为，投降，就能活命吗？”
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充满了悲凉与疯狂。
“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你们忘了，长平吗？”
“四十万赵军降卒，一夜之间，被秦人，尽数坑杀！”
“今日，我们若是降了，下场，只会比他们，更惨！”
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长平。
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压在每一个赵地男儿的心头。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刘周看到，士卒们的眼中，那最后一丝侥幸，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知道，火候，到了。
“但是，我们，还有希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尉迟恭将军，正率领十万铁骑，日夜兼程，回援邯郸！”
“最多三日！”
“三日之后，我们，便可里应外合，将这群唐狗，斩尽杀绝！”
“守住！”
他用剑，重重地，敲击着城头的垛口，发出刺耳的声响。
“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儿，守住！”
“为了活下去，守住！”
“守住！守住！”
绝望之中，催生出的，是疯狂的勇气。
城墙上，那压抑到极点的气氛，被点燃了。
“守住！”
“跟唐狗拼了！”
“尉迟恭将军，很快就到了！”
“杀光他们！”
刘周看着那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他知道，自己在撒谎。
尉迟恭，远在北境。
等他回来，邯郸城，早就化为一片焦土了。
他只是，在用一个谎言，为这座城，为那个，已经昏死过去的王，争取，最后的一点，时间。
……
城外，唐军大阵。
王虎催马上前，他看着城头那副，群情激奋的模样，不屑地，啐了一口。
“主上。”
“这老小子，倒会鼓舞士气。”
“要不要，俺先带人，上去骂两句，挫挫他们的锐气？”
萧羽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整个唐军大阵，瞬间，鸦雀无声。
十四万道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
那目光，是狂热，是崇拜，是，绝对的信任。
“将士们。”
萧羽的声音，不响。
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们身后，是西秦。”
“我们脚下，是赵地。”
“今日，我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屠杀，不是为了掠夺。”
他勒转马头，面向自己的大军。
那双深邃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
“是为了，结束这该死的，乱世！”
“是为了，让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炎黄子孙，都只跪一个君王，都只敬一面旗帜！”
“是为了，一统！”
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尖，直指原州城头。
“灭汉！”
“吼！”
“灭汉！”
“吼！”
“灭汉！”
“吼！”
十四万人的怒吼，汇成一股，毁天灭地的声浪，直冲云霄。
那股磅礴的杀气，让原州城墙，都为之，震颤。
城头上，刚刚被鼓动起来的士气，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刘周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看着那个，被万军簇拥的年轻人。
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名为“无力”的感觉。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传令。”
萧羽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又平静。
“玄武阵，推进。”
“投石机，准备。”
“弓箭手，准备。”
“是！”
令旗，挥动。
唐军大阵，缓缓向前，移动。
那阵型，看得城头的刘周，一头雾水。
只见，数万名唐军步卒，举着一人多高的巨盾，在阵前，组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钢铁之墙。
那墙，缓缓移动，像一只，巨大的，黑色的龟壳。
而在龟壳之后，数百架狰狞的投石机，和数万名弓箭手，正被，安全地，护送着，向前。
“这……这是什么阵法？”
刘周身旁的一名副将，看得，目瞪口呆。
“哪有，这般打仗的？”
“用防御的阵型，来进攻？”
刘周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只，正在缓缓靠近的，钢铁巨龟。
他的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终于。
那只巨龟，停下了。
停在了，一个，让刘周，眼皮狂跳的距离。
三百步。
这个距离，城上的弓箭，够不着他们。
可他们的投石机……
“不好！”
刘周的瞳孔，猛地一缩。
“快！隐蔽！”
他的话音，未落。
“放！”
萧羽那冰冷的声音，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响起。
呜——
数百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腾空而起。
像一片，黑色的，死亡之云。
遮蔽了，天空。
然后，重重地，砸落。
轰！轰！轰！
整座邯郸城，都在，剧烈地，颤抖。
坚固的城墙，被砸出一个个，巨大的豁口。
一名汉军士卒，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一块巨石，连人带甲，砸成了一滩，模糊的肉泥。
鲜血，与碎石，齐飞。
惨叫，与哀嚎，响彻云霄。
“反击！快反击！”
刘周趴在垛口后面，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可是，没用。
他们的箭，射不到那么远。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袍泽，被那从天而降的巨石，一片一片地，收割。
“弓箭手！”
唐军阵中，再次，传来一声令下。
嗡——
数万支羽箭，腾空而起。
那箭雨，比蝗灾，还要密集。
它们越过三百步的距离，精准地，覆盖了整段城墙。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城墙上，瞬间，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刘周的心，在滴血。
这，不是攻城。
这，是屠杀。
是一场，单方面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屠杀。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第一轮齐射之后，那只巨大的，钢铁巨龟，再次，缓缓向前，移动。
“射箭！快射箭！”
“阻止他们！”
刘周疯狂地，下着命令。
城墙上，残存的汉军弓箭手，拼命地，将手中的箭，射向那面，正在靠近的，盾墙。
叮！叮！当！当！
无数的箭矢，撞在巨盾之上，发出一阵，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然后，无力地，滑落。
没有一支箭，能够，穿透那面，钢铁之墙。
刘周的眼睛，瞪大了。
他看着那只，顶着漫天箭雨，闲庭信步般，靠近的巨龟。
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恐惧，像无数条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终于明白，萧羽，要做什么了。
他要用这种，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硬生生地，将他的大军，送到城下。
而他，却没有任何，阻止的办法。
一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当唐军的先锋，踏入这个距离时。
那面巨大的盾墙，轰然，向两侧散开。
露出了后面，那一张张，杀气腾腾的脸。
和那，一架架，早已搭好的，攻城云梯。
“杀！”
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扑面而来。
唐军步卒，扛着云梯，像潮水一般，涌向城墙。
“滚石！擂木！金汁！”
“快！都给老子，往下砸！”
刘周状若疯魔，他抢过一锅滚烫的金汁，亲自，泼了下去。
啊——
一名正在攀爬云梯的唐军士卒，被淋了个正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战争，在这一刻，进入了，最原始，最血腥的，阶段。
可刘周的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因为，他看到。
城下，那个，始终，未曾动过的年轻人。
动了。
他身旁的亲卫，递上了一张弓。
一张，巨大到，夸张的，黑色的，铁胎弓。
那弓身，比寻常人的手臂，还要粗。
那弓弦，不知是用何种凶兽的筋，绞制而成，泛着，幽幽的，金属光泽。
“十石弓……”
刘周喃喃自语，他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那是，传说中，霸王项羽，才能拉开的，神兵。
他，拉得开吗？
在全场，数十万道目光的注视下。
萧羽缓缓地，抬起了弓。
他从箭囊中，一次，取出了，十支箭。
十支，通体漆黑的，破甲狼牙箭。
他将十支箭，同时，搭在了弓弦之上。
然后，他开始，拉弓。
咯吱——咯吱——
那张十石铁胎弓，在他的手中，被一点一点地，拉开。
那声音，像是一头远古凶兽，正在，苏醒。
萧羽的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体内的真气，疯狂地，涌入双臂，涌入那张，正在被拉成满月的，神弓之中。
嗡！
十支狼牙箭的箭头，同时，亮起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芒。
一股无形的，恐怖的气机，锁定了城头。
刘周只觉得，自己，被一头，洪荒巨兽，盯上了。
他想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他想喊，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个年轻人，松开了，手指。
“去。”
一声轻语。
崩！
一声，仿佛能撕裂天地的，巨响。
十支箭，脱弦而出。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们化作了，十道，金色的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