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李渊的笑声与孩童的嬉闹声,穿过殿门,清晰可闻。他将一个孙女扛在肩头,手里还牵着长乐公主,正围着一棵桂树追逐蝴蝶,全无半点帝王仪态。
殿内,萧羽看着那座奏折堆成的小山,无奈地叹了口气。也罢,这天下,迟早是囊中之物,提前熟悉一下,倒也无妨。他拿起朱笔,神思沉入其中。批阅奏折,便如在沙盘推演,一笔落下,关乎万千人的生计与命运。
翻到一份丘行恭的奏疏,言其在夏地整军备战,劳苦功高,恳请休沐半月。萧羽提笔,直接在后面批了两个字:准。一月。
刚以为能喘口气,李渊这时走了进来缓缓说道:“别歇着,那只是今日的十分之一。”话音未落,几名禁卫便抬着数个大箱子,鱼贯而入。箱盖打开,满满的,全是奏折。
“侯爷批阅过的,无需复查,即刻拟旨,发往各部!”李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禁卫统领浑身一震,看向龙椅上那道年轻身影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畏与骇然。
萧羽被迫继续埋首于政务的海洋。
就在此时,长孙无忌与李勣联袂而至,求见陛下,商议新收三地之地的税收问题。两人步入大殿,当看清殿内情景时,脚步齐齐一顿,如遭雷击。
虎啸候萧羽,高坐于龙椅之上,手持朱笔,批阅奏章。而九五之尊的李渊,竟闲适地坐在一旁的侧席上!
长孙无忌心神剧震,脑中一片空白。李勣则瞳孔一缩,心中那个惊天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最无可辩驳的证实!原来如此!这才是真相!
“税收的事,问他。”李渊指了指萧羽,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
长孙无忌二人压下心中骇浪,躬身将问题呈上。萧羽放下笔,只问了一句:“大唐本土,税率几何?”
“三十税一。”长孙无忌答道。
“那便一样。”萧羽的决断,没有丝毫犹豫,“凡我大唐之土,皆我大唐之民。民,当一视同仁。如此,方可归心。”
李渊抚掌大笑:“准了!就按虎啸候的意思办!”
长孙无忌与李勣大喜过望,叩首谢恩后,带着满腹的震撼,退出了大殿。
待二人走后,李渊才缓缓起身,走到萧羽身边,拿起他刚刚批阅过的一份关于赈灾的奏折。
“你这一笔,可让十万灾民活命。你方才那一句话,可令大唐新收三地的百万民众,安稳百年。”李渊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深邃,“这,就是权力。坐在这张椅子上,你看到的,不该是山河,而是山河之中的万民。权柄越大,责任越重。”
萧羽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着李渊鬓角的白发,心中仿佛有一道枷锁,轰然碎裂。
他缓缓起身,走下御阶,对着李渊,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为臣,受教。”
李渊看着他,眼中是无尽的欣慰与满意。这块璞玉,终将绽放出帝王的光芒。他要的,不是一个只知杀伐的将军,而是一个能承载这万里江山的,合格的储君。
太极殿外,长孙无忌与李勣并肩而行,两人皆是沉默,脚步沉重,仿佛还未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汉白玉的台阶被宫灯映照得一片雪亮,长孙无忌却觉得脚下虚浮,他侧头看向身旁面色如常的李勣,终于忍不住开口:“李将军,陛下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帝王让臣子坐上龙椅批阅奏折,这已经不是恩宠,而是试探,是托付,是某种石破天惊的预示。
“还能有何用意?”李勣的语气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早已了然的笃定,“侯爷战功盖世,威震四海,唯独于政务一道,稍显生疏。陛下这是在亲自教导,为侯爷补上最后一块短板。”
长孙无忌心头一震,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却又让他觉得更加心惊肉跳。补上短板?一个臣子,需要补上治理天下的短板吗?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勣:“李将军似乎对侯爷,格外信服?”
李勣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目光坦然:“侯爷于我有救命之恩。”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长孙无忌不再追问,只是心中那份惊疑,却如藤蔓般疯长。他知道,李勣没有说实话,至少,没有说全部的实话。
而李勣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他终于明白了刘罡那番话的全部意义!陛下不是在培养一个权臣,而是在培养一个继承者!一个名正言顺,能够承载大唐万里江山的嫡长子!
不远处,谏议大夫魏征站在廊柱的阴影下,冷眼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他将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的嫉妒与疑窦,几乎要化为实质。
这几日,他数次求见,都被挡在殿外。而那个虎啸候,却能与陛下午夜对谈,甚至……坐上龙椅!
这绝非君臣之道!
一个荒唐至极,却又能解释一切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生。
私生子!
虎啸候萧羽,是陛下的私生子!
唯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所有不合常理的偏爱与纵容!魏征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
……
殿内,四日时间,悄然而逝。
萧羽面前的奏折,已不再是那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山。他批阅的速度越来越快,笔锋也越发老辣。从最初的被迫应付,到如今,他已然沉浸其中。
他发现,这朱笔落下,比千军万马的冲杀,更能改变一个地方的样貌,更能决定万千生灵的命运。
这才是权力的真正滋味。
“看看这个。”李渊将一份加急奏疏递了过来,神情凝重,“山西、河南二地,大旱连着蝗灾,如今已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
萧羽打开奏疏,上面触目惊心的文字,让他眉头紧锁。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后世的高产作物。土豆、红薯、玉米……任何一样,都能轻易解决眼前的粮食危机。
但他不能。
这些东西,是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神物,也是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催命符。在他真正将这天下握于掌心之前,绝不能轻易示人。
“朝廷的赈灾粮,年年都发,为何年年都有饿死的人?”萧羽合上奏疏,冷声问道。
“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李渊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国库的粮食,运到地方,便会被那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乡绅,层层盘剥。真正能到灾民手里的,十不存一。他们甚至会故意囤积居奇,待粮价高到天际,再拿出来换取灾民手中最后的田地与家产。”
“那就让他们吃不下。”萧羽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李渊一愣:“什么意思?”
“传令下去,所有赈灾粮,一律掺沙。”萧羽拿起朱笔,眼中闪过一抹冷酷的锋芒,“那些权贵世家,要的是能倒卖获利的好米好面,掺了沙子的粮食,他们要来何用?可对于快要饿死的灾民而言,多花些功夫淘洗干净,便能活命。”
李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可若他们狗急跳墙,煽动流民,阻挠赈灾呢?”李渊追问道。
“那就杀。”萧羽的回答,只有一个字,却带着尸山血海般的杀气,“此次赈灾,由军队押运执行。凡有聚众闹事、抢掠粮草、阻挠分发者,无论身份,一律以谋逆论处,主犯斩立决,从者……发配辽东!”
一套完整、狠辣、直指要害的方案,从萧羽口中说出,行云流水。
李渊看着他,先是震惊,随即,便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他猛地一拍龙案,放声大笑:“好!好一个掺沙赈灾!好一个军法从事!就这么办!”
他看着萧羽的眼神,充满了骄傲与欣慰。这才是他李渊的儿子!不仅有雷霆手段,更有济世之心!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兵部尚书李靖求见。
李靖步入大殿,一眼便看到龙椅上那道年轻的身影,以及一旁满脸笑意的陛下。他先是一怔,随即瞬间明悟,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欢喜。
陛下,终于要开始为长公子铺路了!
“药师来了,快来看!”李渊看到李靖,竟像个急于炫耀自家孩子的父亲,一把拉过他,将萧羽刚刚写下的批注递了过去。
“你看看!你看看我儿这手段!这心胸!这杀伐决断!比那帮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腐儒,强了何止百倍!”
李渊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自豪。他看着萧羽,那眼神,是天下所有父亲望向自己杰出儿子时,才会有的光芒。
“这万里江山,交到他手上,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