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殷殷依靠着林燊的力量勉强坐起身,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让她拿着纸杯,便当真伸出手去接。
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火辣辣的疼,干得很,温热的水汽扑到她的鼻子上时,浑沌的脑子发不出指令,全凭自觉把纸杯怼到嘴边,便咕嘟咕嘟往下吞咽。
林燊的水及时地缓解了裴殷殷嗓子的干热感,只是她喝的太急,一不小心便被呛到了。
这时嘴里盛满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一股脑地全都喷了出来。
确切地说,是喷到了林燊的大衣上。
裴殷殷猛地咳嗽,林燊顾不上自己大衣上的水渍,看她咳得小脸通红,只得皱着眉帮她顺顺气。
等她好不容易缓过来,裴殷殷如释重负的叹口气便直直地往下倒,稳稳地躺回座位上,然后咂咂嘴睡了过去。
林燊惊讶裴殷殷的秒睡技能,看她没心没肺的睡得挺香,无奈摇摇头,把大衣脱下来给她盖在身上,以免她着凉。
这大衣上的水渍可是她自己吐的,她总不会嫌弃自己吧,林燊这样想。
给裴殷殷关好车门,林燊回到驾驶位,启动车子回家。
一直在一旁“看戏”的流光,此时被林燊刚才的操作惊得下巴快要掉了。
流光没想到林燊竟然是个如此细心的人,他还以为林燊会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生人勿近——即使是恋爱手环指明两人有缘分,应该尝试在一起,林燊也只会为了手环能够尽快停止制造噪声,而选择将裴殷殷带回家,但也只是带回家而已。
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又是顶着大雪不知去哪里取来的热水,又是细节的将自己的大衣盖到睡着的裴殷殷身上,哪怕车内的热气充足,而且最重要的是,裴殷殷把水吐到了他的大衣上,林燊也没有说她任何。
流光表示,这男人的外表与内在完全不相符啊!
林燊根本就不是什么高山冰块霸道总裁型,这分明就是外冷内热的宝藏男神啊!
流光不禁在心里感叹,这裴殷殷算是捡到宝了,这林燊除了话少,全然没有什么其它致命性的缺点。
林燊到家时,已经很晚。
“裴殷殷,醒醒“,林燊拍了拍裴殷殷的胳膊,想把她叫醒,“先醒醒,裴殷殷。”
裴殷殷大抵是感受到了胳膊上的力度,但也只是“哼哼”两声,还侧了侧身子,想伸手打掉正在拍打她胳膊的手。
林燊知道大概率是叫不醒她了,只好认命,把裴殷殷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出来,关上车门。
走到电梯门前,林燊示意流光:“按下行按钮。”
他抱着裴殷殷不方便按键。
“好的好的“,流光点头,听林燊的按下按钮。
林燊住在他的工作室附近,再加上这里是市中心,平日里上班和采购都很方便。
其实林母在林燊回国前就为他购置好了一栋独居别墅,也不曾想过自己的儿子会创建工作室,只想着能够等他,子承父业。
但是林燊向来很有主见,自己决定好的事情绝不会改变,林母也作罢,知道林燊选择自己创业也是件好事,早些懂得商场险恶,也能使他更加成熟不少。
林父更不用说,直接选择无视,在他心里,林燊就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倔脾气,更何况,男孩子能闯出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也没什么不好。
林燊把裴殷殷安置在客房,让流光帮裴殷殷把鞋子脱下来,然后他把裴殷殷的外套脱下,给她搞好被子。
“你负责照看她”,林燊对流光说完就离开房间,依旧是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关上房间门的时候,放缓了动作,声响很小。
流光认命的咂咂嘴,看着床上抓着林燊的大衣睡得很香的裴殷殷,无奈摇摇头。
裴殷殷自打下车就一直抓着林燊的大衣不肯撒手,就像是小女孩手里抓着洋娃娃,一刻也不能离开它。
睡着的裴殷殷此时正做着美梦,梦中她被自己的心上人拥入怀中,心上人的身上有熟悉且充满安全感的气味。
这种令人安心的气味,似乎是很久之前便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了,只是那心上人的模样,她怎么也看不清。
可那人的怀抱,温暖又让她无比安心,这样的怀抱之中,她想要沉溺。
林燊不喜欢跟外人有任何些许亲密的肢体接触。
他把身上与裴殷殷接触过的衣物全部丢进了脏衣娄,打算明天送到干洗店,然后放到旧衣箱里。
林燊在沐浴时不经意间随着淅沥的水声,将思绪扯到匆匆往事里。
在他尚且年幼,还无法将阴影藏匿起来时,他的这种不能与外人碰触,类似于精神洁癖的问题更加严重。
比如,他曾经因为喝粥时被呛到,自家阿姨帮他抚背顺气,导致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跑去卫生间吐了好久,又因为他的父母出差不在家,无人敢去触碰他,帮他缓解一下当下胃中的绞痛和已经火辣灼烧起来的嗓子,只怕林燊会反应更大,吐得更加严重。
最后,还是阿姨打了电话,叫林燊的姨母来帮忙。
林燊可以说是从小便跟在姨母的身后,像个跟屁虫似的慢慢长大的。
小时候,父母不在家,林燊都是跟着姨母生活,姨母对他视如己出,林燊也总是粘着姨母,他爱姨母胜过他的亲生父母,因为是他的姨母弥补了他幼时父母不在身边陪伴的所有小孩子都渴望的家的温暖与宠爱。
可是万事都有例外。
虽然林燊父母不在家时,姨母都会接他到自己家里照顾,可偏偏是那一次,姨父因为酗酒闹事进了警察局,姨母没能按时来接他,也偏偏是那一次疏忽,给林燊留下了也许会伴随他一生的阴霾,给他的姨母留下了伴随一生的愧疚与痛心自责。
又可悲世事皆有意外。
那一天,林燊拿到了姨母一直期许他能够考上的新亚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一天,林燊第一次在阴霾之下露出孩童般欣喜的笑容。
可还是那一天,在他推门而入,四处喊着“姨母”寻找她时,却在姨母的房间看到了渗进地板的血,和倒在地板上不再笑着回应他的姨母。
血是从姨母的手腕上流下来的,那伤口处隐约已露出森森白骨。
血瘫在地板上,已经干涸,他颤手覆上姨母的手,发觉那原本充盈着暖意的手,已然冰凉,如寒冰刺骨。
林燊那时还小,他不知一个人会在怎样的绝望境地,才会对自己下如此的狠手,刀刀在腕,愈来愈深,直至深入白骨,仿佛那人全无痛觉,神经已然麻痹无感。
后来,警察来了,医护人员也来了。
他一直愣着不说话,父母以为他是被如此血腥场面吓到了,便也一边抽泣着,一边把林燊抱在怀里,哽咽着说:“没事了,燊燊,没事了。”
再后来,终于回到家的林燊,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按照那些大人们的思维,他最爱的人离世,他应当哭的死去活来才是啊。
可是他没有流一滴眼泪,甚至一路上除了不肯说一句话以外,能吃能喝。
只是他一回家便豹子似的,用了所有力气猛地奔到自己的房间里锁上门,听着门外一句句:“燊燊,你怎么了?”默不作声。
直到听到父亲说道:“他终究是个孩子,大抵是被吓到了,让他自己一个人缓缓吧。”
“可他会不会做傻事啊”,林母还流着泪,怎样也止不住,担心林燊一时接受不了,动了什么不好的念头。
“不会的”,林父说完顿了顿,像是被戳到什么痛心之处似的,重重叹了口气,补充道:“这孩子……向来坚强得很。”
听到门口没有了声音,林燊不再支着双腿,用手臂把自己圈起来,而是向一侧倒了下去。
突然,有温热的什么蓄积在他的鼻梁上,蓄满之后,溢出划过他的下眼睑,落在地板上,印了个阴沉沉的痕迹。
他的姨母离开了,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确切说,是他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他根本不敢去想。
这样一个从小缺少父母关爱的尚未成年的小孩子,纵使他天资过人,他也无法站在一个问题的最尽头那里,思索这个问题爆发开始至它结束,他会如何去看待,又如何去处理。
他无法思考,那个从小陪伴他成长,对他宠爱万分,能够允许他肆无忌惮的索要温暖与爱的人,终会有一天走到她的生命尽头。
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只要他从不涉及这样的问题,她就永远都不会离开。
没有意外,没有特例,他只是想一直像小孩子那样与她相处,他不想要自己仅有的索取也变成无理取闹,就像父母说他不应该在他们工作时打扰,不应该在他们很忙的时候吵闹。
可是他们什么时候不忙,什么时候不在工作呢?
小林燊不知道,只是长此以往,他变乖了,不吵不闹,习惯所有。
可是,有一天他被允许像个小孩子一样,释放他的天性,他也渐渐习惯,在这之后,又一天,他要被迫从这一切里抽离。
然后告诉他,从今日起,他失去了作为小孩子的资格。
这叫他如何能接受呢?
林燊努力在心里骗自己,这只是个梦,醒来就好了,你看你现在毫无痛觉,只有在梦中才是这样的。
可是当他碰触到冰冷地板的那一刻,所有的记忆涌出,毫不吝啬的一幕又一幕闪现在他眼前,直到最后一幕又一次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他的大脑告诉他,这一切,不可能不是真的。
双重否定表示肯定,这是他姨母交给他的。
从他被迫清醒的这一刻,他的心痛得快要停滞,胃里翻江倒海,绞痛得厉害。
他蜷起身体,捂住耳朵,眼泪汹涌出眼眶。
那一天之后,林燊发烧烧了三天。
后来,他对外人的碰触不再那样敏感。
再后来,他积极接受心理暗示,进行心理治疗,直到心理医生称他可以控制住心中的两片阴霾之后,他选择出国留学,背着父母双修金融学和心理学,拿到心理学博士学位后回国。
无人知晓,这位心理学高材生,为何不愿继承家业,偏要执意去学习心理学,又如何能够拥有如此高得治愈率和极好得声誉。
但林燊知道,这并非是因为什么技艺精湛,学识渊博。
而是因为,他也曾,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