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气的变故,章导说的那段要挑采光的戏是拍不了了。他叼着烟,给化好妆穿好戏服的顾湘和陆缘引改拍了一段室内戏。
这段戏对顾湘来说没什么需要特别考验演技的地方,她只要坐在一把椅子上,望着窗外,表现出沉思的样子就行了。
这段戏真正考验的是陆缘引的功底。这一次,他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要将对杀手组织来说已经没有价值反而成了累赘的宁双灭口。
单手持剑的青走进这间房,看到宁双坐在窗边,安静地看在窗外。她看着窗外庭院里的竹子被冰冷的雨水打湿,看得格外入神,似乎没有察觉到青的出现。
这样也好,不需要有任何对话,不需要任何眼神的交流,就请她不要回头。
青想,他的剑非常快,快到可以在她毫无察觉的时候就结束她的性命。如果她没有意识到死亡的来临,就不会有太多的痛苦,这似乎是他对这个不幸的女子最后的留情了。
他站在那里,不需要再走近宁双。他只要轻轻地抬手挥剑,就可以完成自己的使命。可是,他只是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手。他忽然想知道,宁双看着窗外的庭院时,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很想知道这一刻她心中的想法,就好像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比他的使命还要重要。
但是,他不能出声问她。他知道即使他问了,她也不会说。而一个杀手,是不该对自己该杀的人动情的。
这就像他在儒家经典中读到过的君子远庖厨,一个得体的人不应该走入屠宰畜生的现场,不应该在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是怎样被杀死的之后,还能把烹饪好的肉吃掉。
人是不可能不吃肉的,杀手也不可能不杀人,所以他应该像那些远离庖厨但吃肉的君子一样,不把宁双当成一个鲜活的人,不去探索她的感情——
只把她当成一个任务目标,然后不动感情地杀死她。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
青闭了闭眼,然后提起手中的剑,对准宁双的要害。一剑毙命,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他就是迟迟不能下手。理智之外,有别的东西在控制他的身体。
他的目光追随着宁双的目光,看着窗外庭院里的雨落潇竹。有一只被淋湿了翅膀的麻雀落在竹叶遮掩下的屋檐上,它在停歇的片刻时不断振翅,抖落翅膀上的水,试图再次飞起来。但雨越下越大,青能看得出它要过很久才能飞起来了。
因为这只麻雀的突然造访,青又想起宁双曾对他说过的话。
“在天地间,我确实十足渺小,不值一提,就像是市井小巷中随处可见的麻雀,难以实现鸿鹄之志。我也想济世救人,我想用我的医术挽救生命,可是,那一切都离我太远。
或许是因为我人生的前十几年活的都太安逸,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志愿,只是想做好我能做的事,不昧良心地活着而已。但即使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在这乱世之中也太难实现。在乱世中,你只是想要简单地过好自己的生活,弄不好都会招来杀身之祸,或是被人掠夺,无从安身。
你说的没错,离开了族人的庇护,我什么也不是。我这只麻雀,该如何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呢?但是你看,麻雀明明是世界上最弱小的生灵,但它们从未被人驯服过,野性未改,自由自在地活着,饿了就找食吃,从来不依靠别人。
金丝雀可以关在鸟笼里,孔雀可圈入园林,鹦鹉亦可学舌,就连翱翔在草原上空的雄鹰都可以被猎人驯养,唯独麻雀不愿成为家禽。把麻雀关进笼子里,即使给它再好的饲料,它也会绝食,直到咽气的那一刻。
我宁愿做麻雀,也不愿做珍贵华美的家禽,被关进漂亮笼子,一生不能自由自在。我想做麻雀,我想以天地为家,我想自己去觅食求偶,我想在被雨水打湿的夜里努力振翅,再次飞起来。”
青想起宁双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和她嘴边的笑意,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剑。他看着窗外的麻雀,它扑扇着翅膀,竟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
虽然它看上去脆弱的不堪一击,好像随时都会失去动力摔落在地上,但此刻,它确实慢慢地飞起来了,朝着它想去的地方飞去,渐渐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人活在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总有由不得自己的时候,也总有非要去和这世道抗争的时候。
青默默地走了,离开了这间房。他的脚步是那么轻,即使有人全神贯注地听,也轻的几不可闻,再加上雨声,宁双应该一点都没听见才对。
但在陆缘引饰演的青离开房间之后,章觅却给了顾湘扮演的宁双的正面一个镜头。青离开时,宁双已经泪流满面。她哭了,这证明从头到尾她都有感觉,不是一无所知。她哭了,但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让身体颤抖,从她的背面来看,她是那么的平静。
这个无声的镜头没有煽情,似乎只是轻轻带过,但却已说明一切。
仅仅是一个镜头,就讲清楚了在青犹疑徘徊的过程中,宁双隐秘的没被直接表露出的内心世界。宁双察觉到了青的意图,但她一直没有回头。
当她感觉到身后有人拿着剑,并将剑锋对准她时,她长时间地看着窗外的雨水浇落在竹子上,看着屋檐上的麻雀。
“卡!”
章觅兴奋道:
“好,这样很好!这个镜头拍的很到位。”
顾湘从椅子上站起来,抹了抹眼泪。为了拍这个镜头,工作人员给她的眼睛滴了催泪的喷雾,她到现在还不停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