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齐迩毕竟还年轻,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急得都快哭了,“我刚才一直在三楼打扫卫生,然后就看到楼下传上来了浓烟。我给一楼的佣人房打电话,他们告诉我二楼的会客室起火了!这怎么办啊!”
外面浓烟呛鼻,顾湘冲进主卧的卫生间,将壁挂上的毛巾打湿,自己拿一条,递给齐迩一条。
危急时刻,齐迩也顾不上主仆之间的礼数了,一把抓住顾湘的胳膊,就要把她往外带。
顾湘反而用力将她拽住,道:
“二楼起火了,我们从楼梯往下跑要经过二楼,这行不通啊!”
齐迩闻言才反应过来,慌张地问:
“那怎么办?总不能等火烧上来吧!”
顾湘冷静地摇头,转身走向主卧的阳台:
“二楼着了火,一楼的人肯定要跑到院子里避火,我们在阳台上呼喊,他们必然会发现我们。
别墅的仓库里应该有梯子,这里是三楼,楼层不算高,就算梯子长度不够,也不会有是什么大碍。”
说罢,她做了决定,对齐迩道:
“我们把床和桌椅都挪到主卧的门前,把门堵住,然后去阳台上。”
二楼的起居室,烟雾越来越重。
隐约之中,还能听到一个阴沉又疯狂的女人声音在说话,仿佛阴魂不散的幽灵:
“许则棠,你不会幸福的,你会发疯,你会和我一样——”
那是白孟仪的声音。
如果许则棠真的神志不清,大概会把这个声音当成自己的幻听,但是,他此刻的神智很清楚。
所以,他猜到了这段声音是被提前录制好的录音。
有人此刻将这声音放出,为的是什么,他也很清楚。
在浓烟之中,许则棠半跪在地上,右手抚摸着自己右脸上的疤。
这丑陋的疤痕就是因为烧伤而留下的。
也是这样的浓烟,然后是似乎永远都扑不灭的大火。
大火烧起之前,他在欧洲留学。他在专业上的成绩很不错,获过几个含金量很重的大奖,负责他的白人导师时常夸奖他的天赋,还说他如果坚持研究学业,将来一定会专业领域内非常了不起的学者。
那一次的大火断送了他的前途。
严格来说也不是大火断送了他的前途,而是他因大火而崩溃的精神状态断送了他的前途。
就像许家人背地里议论的那样,是他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前途,怪不了大火,也怨不得旁人。
大火之后,他只是右脸被严重烧伤,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大碍。
可是,那一次大火让他平息已久的心理病症复发,让他几度精神崩溃。
很多人都认为他不够坚强,过于脆弱。
看啊,那么多经历过失火事故的人,大家都继续健康地生活,即使是那些因事故而落下残疾的人都没有为此消沉,他们还在尽心尽力地好好生活,每天都鼓足勇气面对现实,唯独他——
他有这么好的家庭背景,可以享受最优越的待遇,家族为他请了最好的医生来帮助他,最有耐心的护工围在他身边为他服务,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比他悲惨的人有的是,经历过不幸的人也绝不少见,每个人都振作起来了,除了他。
真是脆弱不堪,浪费资源,矫情得让旁人愤怒。
就连他最亲近的亲人都看不得他崩溃的样子。
爷爷知道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童年时落下的心理阴影。亲生母亲曾在他面前活活烧死过他养的宠物。
但是,身为许家的族长,许魏山断然不能接受许家第三代的大少爷是个走不出心理阴影的废物。
比起他所经历的不为人知的痛苦,许魏山更关心的是家族的利益,和许家在商界的名声。
他清楚地知道,那段时间爷爷对他有多失望。
那段时间,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只把他当成一个混吃等死的败家子弟。
尤其是许魏山的态度,对方已经私下和家族的律师商量好继承人名单变动的事情了。
废除他的继承权,对他们来说是已经确定的事,只不过要将此事在家族内公开,需要挑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什么是合适的时机?
比如说他因为精神崩溃,而表现出伤害自己的倾向时,或者比那更严重的事发生了。
他知道,许魏山在默默地等待严重的事发生,那件事越严重就越对许家的继承者变动有利。
但是——
他又一次让爷爷失望了。
想到这里,许则棠勾起了嘴角。如果有许家人在这里,一定会对他此刻的笑容感到惊讶。
他笑得一点也不像是个头脑不清楚的疯子,也不像是脆弱敏感的废物,那是一种猎食者见到猎物上钩时的笑容。
许魏山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
“许则棠!”
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许则棠的回忆。
“许则棠!你听到了吗?回答我!”
是谁在叫他?
是谁用这么渴望他能回答的声音,用这么担忧他的声音——
他在愣怔了片刻后,立刻想起了一个不算熟悉的名字:
顾湘。
怎么会是她?
她为什么会用这么想将他救出大火的声音,呼唤他?
紧接着,他听到了从一楼传来的喧闹声。
李管家因紧急事故而变得尖锐难听的声音在喧嚣中突出极了:
“快去打水救火!你不能上去!等救火的人——”
“放开我!”
这是顾湘愤怒又焦急的声音。
然后,是奋力奔跑的声音。
沉重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
“许则棠!”
顾湘在浓烟之中看到了那个坐在地上的人影,隐约可以看见对方侧过头看向自己,她心里惊喜极了,便开口惊呼。
一张嘴就吸入了一大口浓烟,呛得她剧烈地咳嗽了半天,生理性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眼里一片模糊。
但这都没阻碍她往许则棠身边跑去。
令她在焦急中倍感气愤的是许则棠呆坐在原地,愣怔的样子。
他用靠枕捂住口鼻,但却好像一点都没有往外跑的意思。
怎么不跑?
她用眼神指责他,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快走!失火了!”
在许则棠耳边竭力地嘶吼了一声,顾湘一边咳嗽一边拖着他往楼梯下跑。
一时间,顾湘心里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唯有带着身后的这个男人,逃离大火,奔向安全之地的求生欲望。
要好好地活下去。
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身后的火光猖狂地摇曳,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