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雁回无声轻笑,也没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
这个孙嬷嬷在三皇子的面前,算不上有什么头脸,但毕竟是个奶娘,有一份感情在,寻常赏赐倒是没少过。
但她敢打包票,孙嬷嬷在外面给人做教养嬷嬷赚钱的事情,定然不敢告诉三皇子的,否则那就是在打皇子府的脸——
他是给的恩养钱不够么,竟让她落魄到出去挣银子花?
今日这一份所谓的礼物,大概率是三皇子素日赏赐给孙嬷嬷的。
总归东西是真的,随便编造一个由头,拿来送给柳烟容,好获取更大的利益。
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么。
何况皇子的东西,寻常也是不敢佩戴的,孙嬷嬷这等人才,拿着也只敢在家里供着,倒不如拿出去换钱。
这人才进府就开始打算盘,沈雁回已经可以预见日后府上乱糟糟的局面了,嘴角的笑意倒是多了几分。
“若是有人来找,就说我临近年下忙,身体吃不消,一概不见就是了。”
不用过她的眼,账面上不是有钱么,她就冷眼看着这些人随便嚯嚯。
总归现下时候还早,兽类尚且披着一张人皮呢,孙嬷嬷暂且不会露出来她的假面,无非是试探性的讨点好处,她就等着府上日后闹起来呢。
侍书笑着说好,见沈雁回眉眼里有些倦怠,过来替她拆发簪。
如沈雁回所想,孙嬷嬷除却起先讨了点好处,还真乖觉的教了几日,据说柳烟容对她格外亲近,两人各怀鬼胎,眼下好的跟亲母女似的,就连祖母跟其他人都往后排了。
自然,柳烟容还记得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隔三差五来她这里点个卯,也不过多时就走了,再之后账面上就会借着各种名义少点银钱。
沈雁回面上忙碌,也不在意这个,于是柳烟容就更加放心大胆了起来。
这一窝硕鼠自以为悄然的偷家,沈雁回懒得理会,总归偷不到她头上。
王福家的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那日一早,沈雁回才预备带着丫鬟们去铺子一趟,就见侍书过来回禀,道是:“王福家的说,按着您的要求寻到了一个人,眼下安置在了别院,您什么时候得空,可以去瞧一眼。”
沈雁回想了下,跟她吩咐:“你替我跑一趟吧。”
侍书知道她的心思,办事又妥当,何况一个瘦马,倒也不必她亲自去掌眼。
侍书应诺,沈雁回则是带着侍画去了铺子。
自从嫁到兴国公府之后,这几年,沈雁回大大小小的事情,几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婆家贪恋那点蝇头小利,她就只当没看见,谁知倒是养大了她们的胃口。
这些时日,沈雁回一直在盘账,可越看越惊心。
前世里,因着她的放任,不但柳家的人把她这里当做小金库,随用随取,就连铺面里的管事们,也有几个心大的,跟人沆瀣一气,当起了硕鼠。
双方人马互相勾结,只糊弄她一个,若不是她今生留了心思,将那一笔笔的烂账深究下去,还不知道,这些人竟敢胆大至此!
今日铺子里的管事都被请了过来,瞧见沈雁回,纷纷站起身,跟她行礼:“东家。”
沈雁回面上带笑,嗯了声,示意大家都坐,这才道:“今日请诸位过来,倒也没有别的事情。”
她让丫鬟把账本放在了桌上,点了点:“各家的账都在这里了,做平的烂账我也盘点过了,是谁家的,应该诸位心里都清楚吧?”
她开门见山,有几个管事就变了脸色,还有人试探着问:“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往日里,铺子这边的事情,沈雁回也是管的,可无非走个过场,敲打一下太出格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么。
可是今日过来,怎么瞧着是要兴师问罪的?
沈雁回脸上笑容不变,只道:“怎么,林管事没有收到信儿?”
前两日,沈雁回特地让人给管事们都挨个传话,那些烂账里面,涉及金额大的,趁这两日补上,她可以暂且留着,以观后效,若是表现好的,那就既往不咎。
这些年,管事们松散惯了,做事不周全倒还罢了,那些心大的,沈雁回念着过去那点情分,也知道当初自己处事不周,特地给人留了改过自新的机会。
就连涉及到的金额,沈雁回也不是全盘追究的,而是取了个七八成的数字,给人留了面子,也留了贪墨的余地。
但是很显然,她那天的传话,有大把的人没放在眼里。
今日她过来,为的就是清算。
听到沈雁回这话,那个管事脸色微变,又讪笑道:“收到了,只是没明白您的意思,咱们这些年在铺子里做事,都是兢兢业业的为了东家,半点不敢掉以轻心的。怎么到了您的嘴里,就成了我们贪了银子了?”
他话里带着点委屈,跟人讲:“您是知道的,咱们可都是老人,说句托大的话,我在这铺子里做了二十多年,您幼时就在,如今您这么怀疑我们,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这话一出,顿时得了几声应承。
沈雁回哦了一声,问:“林管事是觉得,我冤枉了你?”
林管事连忙摇头,但神情里明显带着怨气的:“不敢,东家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要祸水东引:“不过,您说的倒也没错,咱们的账目的确有一些烂账,可是那些账也不是我们做的,兴国公府是您的家人,哪次来铺子里给过钱?宴客邀约,每次都是一大笔支出,都说是您点头同意的。我们之前也差人问过,您也说不必太较真呀。”
起初的确是这样的,可是后来,管事们就发现了商机,既然这些人可以,为什么他们不可以?
于是从小打小闹,到了之后的贪得无厌。
沈雁回清楚的很,眼下也不跟人辩驳什么,只示意丫鬟将账本挨个的对应发下去。
“除了这上面标注出来的烂账坏账以及被刻意做平了的,相应的人证物证也都搜集齐了,口供在这里,你们可自行过目。”
沈雁回说这话的时候,扫了一圈神情各异的人,淡淡道:“若是诸位还有什么疑问,大可继续讲。”
她靠着椅背,从眉眼到声音都是柔和的,可惜话里意思却半点都不柔和。
那林管事草草的将账本翻了一遍,当先过去将沈雁回所说的口供看了看,而上面的证据确凿,又让他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怪不得先前看完账本之后,什么反应都没有呢,他那时候只当沈雁回是懒得跟人计较,又跟以前一样,将事情直接翻篇了。
说实话,近几个月来,他们的确贪得数字有点多,可那兴国公府也没少拿,凭什么就刀尖指着他们这些老人儿。
“东家如此做事,实在是叫人寒心,我们好歹在沈家干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老东家过来,也不能如此对我们!”
他说着,又喘着粗气,像是被气急了:“既如此,那就一拍两散吧,只当我这么多年的辛劳,都付之流水了!”
林管事甩下一句我不干了,转身就要走,谁知才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拦他的人,是官府的。
林管事骤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回头看沈雁回:“你这是什么意思!”
竟然还叫了官府的人来!
沈雁回这才起身,先跟府衙的人打了招呼,这才道:“我北越有律法,百姓们不得动私刑。你今日这般做派,虽说叫人寒心,可我们沈家向来是遵纪守法的。还有,我沈家也不留心大如斗的,你的那些话,也可以留到府衙去说了。”
她示意府衙将人带走,到了这会儿,林管事才意识到,沈雁回来真的。
不是口头拿话吓唬他们,而是真的打算将他们送官!
先前还想仗着这些年的苦劳邀功施压,且林管事甚至都安排好了,只要他不罢工不干,那些小厮丫鬟们,还有工人都会跟着他一起。
沈家的生意想要做下去,可以,先将账本上那些烂账都揭过去翻篇。
之后他们再好商量。
沈雁回一个女流之辈,还想拿捏住他,门儿都没有!
谁子沈雁回直接报了官。
且不说民不与官斗,单说那些账本上挨个对应的数字,就足够他吃好多年牢饭的!
林管事彻底慌了,这会儿也不硬气了,一面挣扎着不跟着府衙的人走,一面冲着沈雁回道:“东家,我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且钱也没到我手里,都是你们府上的主子们拿走了呀!”
他说您不能这么对我。
“即便是要债,也该冲着他们要,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真金白银,可都是他们吞进去的,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帮着他们做事的!”
他不能承认那些银钱物品是自己吞的,反正还有兴国公府的人在,沈雁回要找,也该找她们去!
听到他这话,沈雁回倒是看向了人,问:“迫于无奈?”
林管事连忙点头如捣蒜:“是,我都是被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