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才没有几天，就接到令人难过的电话。
还没到老家的时候，就听到响起的哀乐。
十几层的布料，盖着的正是爷爷。
我有点不敢置信，明明还好好的。
怎么这么突然？
震惊之余，我拿过病历翻看。
没看出什么不妥，想着去医院问个清楚。
爸爸却看出我的心思，伸手拦着我：【染梦，算了，让你爷爷走的安心。】
【手术有风险是正常，不要多事！】
他变得通情达理，让我有点意外。
我一脸不解，冠状动脉放支架，都是非常成熟的微创手术。
这事透露一种古怪。
殿内的檀香烧起来，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只觉得发酸，忍不住落泪。
站在外面，抬头望向天空，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也许，当时，我在旁看着，就能发现不对劲。
现在说什么都太迟。
奶奶悄无声息来到我身旁。
只见她眼睛肿得像一个核桃。
【这事都怪你爸。】
我一听，眉头紧皱。
【奶奶，你慢慢说！】
原来如此，爸爸听别人说，睡前吃一颗安眠药，有助于手术顺利。
当医生三番四次确认有没有吃过东西？
他们都摇头。
上了手术台之后，就出现窒息的情况。
尽管拼命抢救，下了一次又一次的病重通知书。
但是，无力回天。
医院方面都气死，说不负任何责任。
爸爸自己知道理亏，也不敢吵起来。
我越听越揪心，这本可以避免。
情绪崩溃哭道：【我早就说过，不能吃任何东西。】
【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呜呜呜！】
我再也说不下去，只是呜咽起来。
两腿有点发软，半蹲在草地上。
泪水砸落在泥土里面，很快淹没。
爸爸这时候走出来，说道：【你们快进去，准备要送上车。】
我抬头侧脸望着他，质问：【你天天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爷爷死了，你满意了？】
爸爸脸色煞白，身子颤动一下。
哆嗦道：【我只是为了你爷爷好。】
【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之前爷爷看病之后，需要每天服药。
镇上的医院，没有螺内酯药物。
需要到县城开药。
但是，爸爸因为怕麻烦，又听说，是药三分毒，擅自停了。
还等我很久回去检查药物的时候，才发现。
每当我苦口婆心的时候，他们只是当我空气。
现在，爷爷已经没了。
他还认为自己是对的。
还没等我出声，奶奶撕心裂肺的声音传来：【因为你是儿子，我们当父母，都是对你十分信任。】
【但是你害死老头子。】
【你真是冥顽不灵。】
【我真是后悔，没有听医生的话。】
说罢，奶奶整个人坐在草地上，双手捶打胸口。
眼泪像是关不紧的水龙头，滴落在大地。
由于动静太大，亲戚都往这边走来，窃窃细语。
【这事是不是真的？】
【真是可怕！都住院了，还要自己想干嘛就干嘛。】
【他也是为了父亲，可能一时糊涂。】
【愚昧只会害死人。】
奶奶忍不住痛哭，一副想要跟着爷爷去了。
霎那间，爸爸尴尬站在人群中。
许是太过于激动，奶奶晕了过去，妈妈和几个亲戚去照顾。
葬礼还是要爸爸带领继续。
5.
现在严禁在公路上放鞭炮。
只剩下吹吹打打的声音，显得格外哀伤。
我和爸爸身为爷爷至亲的人，并坐一排在后座。
我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你总是相信外人？】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哑口无言。
只是轻微挪动一下身子。
我轻轻转脸望着窗外熟悉的风景。
【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相信，那么别人也许是嫉妒你，也许是看你不顺眼，给你胡说八道。】
数不尽这样的事情。
之前，爷爷觉得天气炎热，就说要安装空调。
爸爸拍胸口，承诺这件事包在他身上。
他买了一台3000元的杂牌空调。
我提出道：【这个价钱，买个有牌子的都可以。】
爸爸却是不悦道：【我这是听熟人说的，支持国货，还给我打8折，别人可拿不了。】
我都不知道他是好面子？还是假大方？
看这粗糙做工的外观，让我觉得不值得。
上网一搜，我去！
【这台空调只需要2000元。】
爸爸听闻我这话，拿着茶杯的手顿在空中。
挽尊道：【网上都是假货！】
【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要多。】
只要他决定，那就没什么好说。
后来杂牌空调三天两头就罢工，维修也是推脱。
实在撑不住，只好花钱买一台新的。
就这样，还不长教训。
爸爸冷声道：【童染梦，你就是来讨债。】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觉得他好笑。
我转头望着他，平静道：【从小到大，你对我不好，所以，不相信我是真心为你着想。】
【你心里会觉得我是有所企图。】
【外人跟你没有利益关系，所以，你觉得他们是对你掏心掏肺。】
【我反复提出问题，需要你去解决，等于把你不负责任，不孝的事情剖出来。你觉得没有面子。】
车子忽然停下，来到了一座桥的旁边。
按照习俗，至亲的家人，需要在这里撒一把大米。
为爷爷开路，走得舒坦一些。
有清风吹过，大米沉入河里，很快消失不见。
我不经意瞧见他的脚，有溃疡的迹象。
提醒一句：【你有糖尿病又不按时吃药，现在有伤口，你要去医院处理。】
我知道他听不进去，但我还是说了该说的。
他冷哼一声：【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处理完葬礼的事情。
生活回归平淡。
6.
电话急促响起来。
我刚下夜班，正想补眠。
【喂！】
还没说出第二个字，妈妈就迫不及待地说：【染梦，你快回来，你爸痛得不行。】
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嗷嗷得痛苦叫声。
我心如止水，道：【行，我知道。】
挂断电话之后，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
我并没有准备现在回去。
则是把湿漉漉的头发吹干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5点。
西边流光溢彩，真是好久没欣赏过这样的晚霞。
打开手机，57个未接电话，99＋未读消息。
我慢悠悠开车回去。
一进门口，酒气扑面而来。
我不自觉掩住口鼻。
爸爸坐在沙发上，猩红的眼睛瞪着我。
将手中半瓶酒，向我砸来。
我吓得往闪躲一边。
透明的酒瓶碎落满地，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如星星的光芒。
瓶中的酒水淌了满地，蜿蜒成河。
【童染梦，你还知道回来？还知道我是你的爸爸？】
【我呸！我都不敢告诉别人，我的女儿做护士。】
【免得别人笑话我，养了一个不孝不敬的女儿。】
我远远望着他右脚溃烂像烂肉。
五个脚趾甲都是紫绀灰黑，散发出一种腐烂的味道。
我抬眸冷冷望着他，不发一言。
转身就要离去。
才走了两步，背后就传来妈妈迫切的声音。
【染梦，你别走！看看你爸爸的脚怎么办？】
我也不回头，只是轻微摇摇头。
爸爸可能见我已经不关心他。
很是紧张地说：【染梦，你看看我的脚，救救我啊！】
也不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脚，还是被形势所迫。
我回头，缓缓走过去。
爸爸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解释道：【之前听人说，用车前草捶烂之后，敷在脚上，就可以痊愈。】
随后，苦恼道：【谁知道，越来越严重！】
我听了这话，以前还觉得烦躁，现在只是觉得麻木。
我眸子注视他：【救不了。】
他以为我还在生气。
忙打自己嘴巴，恳求道：【我当初就不该打你，是我错了。】
【我真得知道错了，我早该听你的话。】
【你要是不满意，你就亲手打我。】
一切都太晚了。
就算华佗转世，也无能为力。
我打了120，说明情况。
转身对着他们道：【这情况必须截肢。】
就这一句话，爸爸两眼一翻，吓得晕了过去。
妈妈尖叫一声，手忙脚乱，使劲掐他的人中。
他才缓缓张开眼。
【真得没有别的办法吗？】
爸爸真得害怕，带有哭腔求着我。
眼里满是泪水。
妈妈见状，上来拉着我的手腕。
【染梦，救救你爸爸，他要是残疾，他怎么活？】
【他一向喜欢去这里，去那里。】
我对着妈妈，心里泛起一阵心酸，也有一丝怜悯。
尽管这个男人已经烂透，妈妈还是留下来。
也许，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父母的夫妻关系，我也不能插手太多。
心里生起几分怒气：【我叫你吃降糖药，你怎么不吃？我叫你去医院处理伤口，你怎么不去？】
【你这么有能耐，怎么不去问问你的狐朋狗友，如何保住一条腿？】
【在你的眼中，别人说的话，你当作真理，我说的每一句，都是不怀好意。】
【你比爷爷幸运，还能有命活下去。】
【从来不会改变思维去想问题，只会一味的以己度人。】
爸爸见我这般，只是低沉道：【我也是第一次当父母，有很多不足之处，但是你身为子女，就是不能怨我。】
我把茶几上的酒瓶和酒杯，横扫落地。
劈里啪啦，玻璃碎飞溅，散落在客厅每一个角落。
【子女你当过了吧！又是怎样对爷爷？】
【我也是第一次当子女，但是，我会学习怎么当一个好的子女？】
【你呢！你只会守着旧思想，几十年来，从不成长，从不学习与子女沟通，从不思考怎么当父母？】
【你不是皇帝，不是唯你独尊。时代早已经变了，父母不代表是高人一等。】
我几乎用尽力气说了这一番话。
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让人不容置疑。
爸爸急火攻心，再次昏了过去。
7.
爸爸做完截肢手术，没有接受的勇气。
在病房大吵大闹。
【我还活着干什么？】
【让我死了算！】
他顿足捶胸，一副赖皮模样。
很多人都围着过来看热闹。
医生说道：【你的行为已经影响到其他患者。】
【反正你恢复的不错，可以早日办理出院手续。】
我知道医生，已经尽可能压抑心里的愤怒。
围观的人群，对他指指点点。
【看他老虎都能打死两只，真是浪费床位。】
【外面还有不少人等着，不就是失去一只脚。得了癌症的人，都没他痛苦。】
【我还以为是个女人在吵，原来是个男人！我呸，真是丢光咱们男人的脸蛋。】
【看看ICU，看看肿瘤科的病人吧！再回头看看自己，根本不算事。】
妈妈只是在一旁落泪。
爸爸像一个小丑，让人看尽笑话。
他脸上挂不住，大喊：【出院！】
我陪伴妈妈一起去办手续。
【妈妈，你别惯着他了。】
【我已经长大，你要是想要离婚，我是十分支持你。】
妈妈叹气道：【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认定一个男人，就是一辈子。】
我也继续说下去，这是她的选择。
我也不插手太多，妈妈的思想已经固化，对着爸爸已经产生依赖。
她心里想什么，我大约明白几分。
妈妈是怕别人说我不孝顺，在替我尽孝。
其实，要是他们俩离婚，我是不会再去看他，我也不怕别人戳脊梁骨。
外婆在世的时候，总是夸我爸做得好。
妈妈身体不好，一度找不到合适的婆家。
爸爸承诺一辈子都不会抛弃妈妈，照顾妈妈。
外婆没有什么要求，觉得这样的女婿就是十分好。
其实，人的感情很复杂。
爸爸之前一段时间在工地里面，很久没有回家。
暑假的时候，妈妈就带着我一起去找爸爸。
但是，远远看见爸爸搂着一个阿姨，很是亲昵的样子。
妈妈刚巧走去旁边的报摊买汽水，没有看见这一幕。
我忙不迭跑过去，扯着嗓子喊：【爸爸！爸爸！】
爸爸发现是我，忙松开阿姨的手。
阿姨又慌张又失神地快步离去。
【爸爸，那个阿姨是谁？】
爸爸眼珠子溜溜地转起来，故作轻松道：【那个阿姨脚崴伤了，爸爸扶她走回来。】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
后来，等我长大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个叫工地临时夫妻。
互相取暖，不打扰对方的生活。
只是在我的眼里，这就是把婚姻不忠说的清新脱俗。
我想了很多次，想要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是，我再也没喝过汽水，那味道让人生厌。
8.
爸爸回到家之后，就邀了许多人聚集打麻将。
我一见这情形，手上的一袋子药。
直挺挺扔在麻将桌上面，砰散麻将。
众人大骂一声：【靠！】
【看来好了伤疤忘了疼，迟早这双手都要砍掉才会收敛。】
我幽幽说道，眼里只是凝视爸爸。
众人见我这样，不敢说话，只是讪笑离去。
爸爸把嘴里叼着的烟按灭在烟灰缸。
【活着真没意思！】
直接整瓶酒咕噜咕噜灌进嘴里。
他的脸慢慢变得通红。
妈妈从厨房出来，见到这样，忙把酒瓶抢过来。
爸爸狠声道：【现在女儿都骑在我的头上，以后还怎么见人？】
【喝死算了。】
【喝不死，也能止痛！】
我想起曾经的自己。
牙疼的睡不着，跟爸爸哭诉。
爸爸正喝朋友喝得开心。
【你喝下这一杯酒，就不会牙疼。】
【这可是爸爸听回来的秘方。】
我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直呛喉咙。
只觉得肚子开始绞痛起来。
蜷缩着身子在一旁。
当我意识模糊的时候，妈妈回来发现我的不对劲。
幸亏及时洗胃，否则我早就去投胎。
妈妈埋怨几句。
爸爸又开始诡辩：【我只是想给染梦止痛，那里想到这样多。】
总会给自己找借口，找理由。
我只见奶奶往爸爸的方向扔去一瓶农药。
爸爸滑动轮椅捡了起来。
脸色吓了一跳。
奶奶左手还有一瓶，说道：【来，咱们一人一瓶，我下去陪老头子。】
【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爸爸忙不迭把农药推落在地。
急促滚落在角落。
【妈，你别闹了！】
奶奶捡起农药，把盖子拧开。
立马散发出一阵阵刺鼻的味道。
递到爸爸的面前。
【来！你不是说要死吗？只要喝下去，这一切就解脱。】
他额头豆大的汗珠滑落。
两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双眼瞪大，拼命摇头。
妈妈想要上前阻拦，我忙拦着。
就这样僵持一会，奶奶终于把手中的农药拿开。
他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会好好活着。妈，你别这样，会吓死人。】
随后，爸爸低头盯着残肢。
我嘱咐妈妈道：【以后你不要给他吃饱饭。】
【饿着才能够清醒，不会矫情。】
妈妈眉头微蹙，旋即苦笑道：【这样也好，不然迟早都会死。】
【行动不便，可以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
之前，爸爸曾经醉酒强行开摩托车。
倒在路旁的农田里面。
只是恰好有人经过发现。
不然，他早就中风瘫痪。
不珍惜自己的人，只会折磨亲近的人。
现在，妈妈和奶奶都看淡。
我觉得很是欣慰。
9.
一段时间过去。
爸爸给我打电话，声音温和：【染梦，你要是有空，就回来看看我。】
【我发现伤口有点疼。】
我不想跟他讲话。
只是淡淡道：【我说的话没有分量，所以，我不想跟你说话。】
一下子就挂掉。
之后，妈妈又给我汇报他的情况。
我笑着道：【有事，你们打120。我真不想管。】
妈妈再也没有说过他的事情。
只是奶奶从来不肯体检的人，也开始参加村里的免费体检。
还让妈妈把体检报告拍照给我看。
仔细问我，有没有问题。
奶奶很是听话，开始清淡饮食。
什么事，都交给我决定。
说爸爸很是挂念我，让我父亲节就回去探望一下。
时常看我的小时候的相册，一个劲说自己错了，给他一个机会。
我冷笑不语。
只觉得一切都太迟。
我的生日，我的六一儿童节，他都缺席。
听别人说，孩子不能惯着。
现在，他的父亲节，我也做不到孝心，只觉得别扭。
爱是细水长流，不是像瀑布，一跳而下，那样子会伤到人。
再次接到电话，是爸病重的消息。
他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说：【染梦，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吗？】
我冷冷道：【你又作什么妖？】
爸爸像是不好意思说，脸上尽是尴尬的脸色。
我逼视他，他吞吞吐吐道：【有人告诉我，只要吃点马齿苋煲糖水喝，就可以降糖。】
【这样子，也不用一辈子吃降糖药。】
我冷哼一声，真是无话可说。
【你不是说，只会听我的话吗？】
【我跟你说，你死了，我也不会流下半滴眼泪。】
【我很忙，别来烦我。】
一开始，我以为，他故意作践自己，就是为了让我前来见他。
现在看来，不过是死性不改。
爸爸像是一下子急了：【你别走，你别走。】
【我真得知道错了，你救救我。】
我瞧着腐烂的双腿，还散发让人作呕的味道。
他浑浊的眼珠子，有渴望活着的欲望。
但是，我已经仁至义尽。
【就算是华佗再生，也是无药可救。】
妈妈开始放声哭泣。
【都怪你，我说了也不听。】
【不是阎王爷收了你，而是你自己非要下地狱。】
她凄然的声音响起来。
就在当晚，爸爸就抢救不成，当场撒手人寰。
妈妈没有哭泣，只是冷漠安排葬礼。
她对我道：【事情我会处理，你不要为了他请假。】
我没有推脱，只是点头，果断转身离去。
心如止水，没有一丝怜悯。
甚至，我觉得路边的乞丐都比他值得我动恻隐之心。
死了也好，不要再折磨妈妈。
活着一天，就是白受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