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那几乎是豁出老命的一嗓子,尖利无比。
年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姓沈的?
这世上姓沈的玄门中人不算少,但能让王妈在这种时候当成救命稻草一样喊出来的,又能有几个?她心里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又冒了头。
众人的目光,包括三楼窗帘后盛鸿砚那双紧锁的眸子,都不约而同地随着王妈嘶吼的方向望去——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先前那里除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再无其他。
可就在王妈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片浓密的阴影里,空气中荡漾起层层水波纹。
紧接着,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就那么凭空显现。
月白色长衫,衣袂飘飘,衬得那人身姿越发挺拔修长。他面容清俊,眉眼温润,唇角甚至还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只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凉薄。
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年午瞳孔骤然一缩。
是他!
果然是他!
那张脸,她再熟悉不过。即使化成灰,她也认得!
鬼谷派现任掌门,她的同门师兄——沈冲!
他撤去了隐身诀。
师兄……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一直躲在暗处,看着王妈对自己出手,却袖手旁观?
不,不对……
年午忽地想起王妈刚才那句声嘶力竭的话。
难道说……
年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她遍体生寒,连指尖都有些发凉。
她望着沈冲那张依旧温润如玉、仿佛永远带着悲天悯人笑意的脸,心头却翻江倒海,一个可怕的念头几乎要破土而出,让她不敢深想,却又控制不住地去想。
“师兄,这一切所为……背后的主使,难道真的是你?”
夜风裹挟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吹动沈冲月白色的衣角,他脸上的苦笑漾起层层涟漪,最终却归于死寂。
“师妹。”
他终于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此刻却多了几分疲惫。
“如今再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有意义?
年午心头一刺。
怎么会没有意义?她差点死在王妈手里,他就在一旁看着!若非盛鸿砚及时输送气运,她现在恐怕已经……
他一句没有意义,就想将所有事情轻轻揭过?
沈冲的目光越过年午,似乎望向了三楼窗后那道模糊的身影,又似乎只是看着虚空。
“我不愿伤你。此行,只为夺盛鸿砚气运而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狠狠砸在年午心上。
果然!王妈说的都是真的!
顿了顿,沈冲的视线重新落回年午身上,那双温润的眸子里,此刻竟盛满了年午从未见过的、近乎贪婪的眷恋。
“你,到我身边来,咱们还像从前在门派里一样,好吗?”
这话一出,年午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他对自己……
原来,他对自己竟然一直存着这种心思!
难怪当年在鬼谷,他对她总是诸多照拂,甚至有些超出同门师兄妹的界限。她只当他是天性温厚,又因自己是师父关门弟子,才格外照顾。
原来……是这样。
年午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说不出的酸涩涌上心头。
可眼下,王妈虎视眈眈,盛鸿砚还在楼上等着自己。
这哪是想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
年午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深呼吸片刻,强行压下心中那股翻江倒海的复杂情绪,再抬眼看向沈冲时,眸中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失望。
“师兄,如果你真的不能回头,那……”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却异常坚定。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今往后,你我师兄妹,恩断义绝!”
“之前,你一直替我代管掌门身份。如今,就不麻烦你了。”
话音未落,年午素手一翻,掌心已经多了一张明黄色的符箓,正是鬼谷派掌门传讯专用的传音符。
她指尖在符箓上迅速划过,注入一缕灵力,符箓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金光。
“鬼谷弟子听令!”年午的声音透过传音符,瞬间传遍四方,带着十足的威严,“沈冲犯我鬼谷门规,与妖邪为伍,图谋不轨,为祸苍生!我,年午,今日以鬼谷第八十八代掌门身份下令,将此人逐出鬼谷,永世不得踏入鬼谷山门半步!违令者,同罪论处!”
金光消散,夜风依旧。
沈冲月白色的身影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他脸上的温润笑意彻底凝固。
他早该知道的。
他太了解这个小师妹了。
一旦让她知道了自己的心意,一旦她确认自己真的走上了这条路,他们之间,就再无半分转圜的余地,更别说像从前那样留在她身边了。
眼见沈冲只是站在那儿,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压根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一直缩在阴影里的王妈那颗悬着的心又提了起来,忍不住尖声催促起来:
“沈掌门!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动手解决了这个小贱人!”
她生怕夜长梦多,更怕年午缓过神来,再给她来几下狠的。
沈冲倏地转头,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眸子,此刻淬着冰,寒得吓人。
“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凌厉的戾气。
沈冲面色一凛。
他最厌王妈这等货色对自己指手画脚。
“找死。”
沈冲嗓音压低。
他指间黄符飞出,直奔王妈脚边。
一声闷响。
符箓炸开,泥土草屑四溅。
王妈脚边现出一个半米深的焦黑坑洞。
王妈吓得差点跌坐在地,她脸色发紫,呼吸粗重。
“我呸!”
王妈忍不住啐了一口。
沈冲在她面前装什么清高?
刚才还对那小蹄子说什么到我身边来。
转头就翻脸不认人。
真当她这阴山派长老是泥捏的?
“沈冲!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王妈嗓音撕裂。
她从怀里摸出巴掌大的铜铃铛,使劲摇晃起来。
叮铃铃一阵急响,几股子浓黑的烟气就从铃铛里窜出来,直扑他面门。
沈冲哼了一声,不躲不闪,又是几张符箓甩出手。
金光跟那黑烟撞在一块儿,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一时间,符箓乱飞,黑气弥漫,两人你来我往,居然真就这么在别墅的院子里斗上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