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温夫人口里的砚哥儿,是闵顺砚,他去了边关做生意,正好撞到坏时节,所在的地方被边关意图谋反的人给围住。
边关如今还没有平定,祈氏虽然怀着孩子懒惫些,也多少知道点消息,原以为闵顺砚还要一段时候才能回来,没想到已经到帝都了。
“砚哥儿可好?”
温夫人笑,“无病无痛,回家就被闵学士抓起来打了一顿。”
祈氏再忍不住,直接笑出声,“怕不是闵大学士动手,而是闵夫人动的手。”
祈母也知这事:“闵夫人自幼习武,她夫君却是自幼苦读圣贤书,砚哥儿回家好生养了几日,闵夫人就家法伺候了,闵大学士没有拦,给砚哥儿念了三日的书,这会子估摸着他又躺床上去。”
“砚哥儿倒算把这些年的苦都给吃得干净。”祈氏对闵顺砚有些印象,是个温和少年,笑起来都是暖阳,闵夫人跟她交情也不错,合了手道,“苦尽甘来,往后才能顺风顺水。”
温夫人跟闵夫人有往来,知道她家是什么情况,自然是希望闵顺砚好,“谁说不是呢,阿缭在跟他做生意吧。”
“对啊,她跟阿沛弥双,同砚哥儿合了伙,往西北捣鼓些东西回来卖,也不是什么大生意,阿缭既然喜欢,我索性让她做。”祈氏对此倒没有多做关注,毕竟女儿严肃跟自己说了,生意她已有足够把握和后路,让自己不必关心。
俗话说姑娘家娇贵,自来是不沾阳春水,更别说银两这些黄白之物,该远着些才好,大洐如今对女子姑娘家放得开,早当家的也不是没有,祈氏自己都是还在闺阁里时捣鼓生意的,祈母便觉得挺好的。
“你们在闺阁里那会,还玩过这个。”祈母笑,“阿缭倒是随你像。”
温夫人打趣道,“那阿缭也像我,我跟阿绾当时是搭伙的。”
祈氏想起这件事情,倒颇为感慨,“可惜咱们在那会儿对这些生手得很,捣鼓没多久就失败收手了。”
“这有什么,如今咱们再搭伙做生意也可以。”温夫人说完自己先沉默了,彼时她们是三个人,亲如姊妹,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董氏变得太多,温夫人快记不得原先她的模样了。
祈母也想起董氏,以前都乖巧活泼的小姑娘,如今早已被世事打磨得光滑圆润,内心却尖酸起来。
三人感慨一番才告辞。
祈氏不便相送,看着她们出屋门,垂下眼睛靠着垫子走神,华姑姑在外边听了一耳朵,叫拦住送客后,端了紫薯山药糕进来道,“太太别想太多,大夫说您不宜忧思过度。”
祈氏只一笑,捏了块梅花样的紫薯山药糕吃。
不过几日,夏弥缭就接到闵顺砚送来的贺礼,除开给柏哥儿的,还有给自己的一份,算是赔礼,至于是赔什么礼,秋露没有问也知道,姑娘出了钱跟闵顺砚合作,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闵顺砚并非骗钱,心里不好受的同时当然要来道歉一二。
夏弥缭不甚在意,冬霜拿着单子跟秋露对东西,见她还在看书,大白在她旁边的矮几上啄食吃,大概是太笨了,一把往小碗里啄,差点没把嘴巴给啄掉。
冬霜好奇问:“姑娘不看看吗?”
夏弥缭抬头想想,搁下书瞧了一回,都是些小东西,珠子手串香包彩线帕子布料,理得整整齐齐,旁边还有荷包,夏弥缭打开看,是肉干。
秋露对吃食比较敏感,“闵少爷舟车劳顿,从西北辗转回到地府,一路风霜雨雪,东西难免收到些影响,何况当时他还路过杏萍,那时正在闹洪涝呢。”
说得拐弯抹角,最后还是在提醒她,姑娘,千万别乱吃东西,谁知道那袋肉干的东西是什么做的,经历过什么,风沙往里边一钻,吃了只能拼命往茅厕跑。
秋露非常担心到时候夏弥缭吃了肉干后能不能撑得住,闹肚子是一回事,中毒可就是另外一回事。
秋露说得委婉,夏弥缭笑笑,把肉干收好,冬霜问,“闵少爷路过杏萍无事吗?”
“怎么可能无事,他在西北好歹能全身而退,到杏萍那儿差点把命给丢了。”夏弥缭道,“听闻当时杏萍闹洪涝还没有传出去,被县老爷给堵住消息了,闵顺砚不知道,一脚踩进杏萍,不仅险些被水给淹没,还被灾民给围了。”
皇帝格外在意杏萍也是为着这个原因,杏萍的县老爷脑子有问题,连同官员一起隐瞒住杏萍的洪涝,到后边实在瞒不住,在被人闹出来前跟朝廷求助,这才叫其他人知道此事。
可是发下去的钱和吃食全部给官员吃的干干净净,留给老百姓的是满地的水,只要你下去,很难能平安爬上来,何况死人这样多,随便走几步都能碰到尸体,在水里泡得发涨惨白,飘浮在水里,跟断了根的蓬草似的。
闵顺砚原先想走回头路,谁知道被灾民重重围住,那些吃的喝的全部被抢走了,更有甚者,发疯似的冲上来打他,镖局的人拦都拦不住,大家只能挨打。
这些事情是夏弥缭从乔晋舜那儿看来的,他难得写了信给她,里头全写的杏萍的惨状,夏弥缭当时捏着信看得许久才回过神,把信烧得一干二净。
乔晋舜怎么知道杏萍的事情如此详细,夏弥缭没有问,素来是乔晋舜给她送消息,她基本上很少会回,偶尔回,也不过是嗯,哦,了解。
语气冷淡得很。
乔晋舜显然对此不在意,照样递消息过来,有时候还会问问她意思。
夏弥缭喝了温水,冬霜给她掖毯子角,心有余悸道,“闵少爷也算走运,好歹人能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夏弥缭挑出几样东西细看,闻言不过一笑,“你说的对,过几日闵夫人应该要去佛寺里上香了。”
冬霜奇道,“可闵少爷安好回来后,头个打闵少爷的不是闵夫人吗。”
“傻丫头,爱之深责之切,闵夫人要是不在意这个儿子,她才懒的搭理这么多。”夏弥缭见冬霜恍然大悟的模样,不禁失笑,又想起南山伯家和当初自己在常乐佛寺里遇见的事情,笑意微敛,叫来楷书问,“七姐姐那儿如何?”
第91章蝶恋花
楷书这些日子又做起老本行,没错,她去夏茗柳那儿盯梢了,虽然不知道夏弥缭忽然间“关心”起其他庶妹,毕竟楷书能看出来,她是个比较讨厌麻烦事情的人,但这并不影响自己的工作。
楷书进来时,还提了墨枝红梅茶壶进来续水,把茶盏端到夏弥缭面前才道,“还是来样子,写字看书背诗画画,平日里做点女红,闲下来时就念佛经。”
是的,夏茗柳喜欢念佛经。
虽然说是闲下来时才会念,可从来没有一天断过,如果夏弥缭没有撞见她和南山伯之子的事情,或许永远不会把这种小细节给放在心上,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或者兴趣爱好,夏弥缭喜欢修剪花花草草,夏茗柳喜欢念佛经,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但是,夏弥缭就这么刚刚好,看见南山伯之子抱了夏茗柳,姿势还那样亲密,再加上南山伯夫人极其喜爱上香拜佛,夏弥缭难免想得太多。
楷书还道,“姑娘,七姑娘绣了蝶恋花的帕子。”
夏弥缭沉默了。
楷书说,“她还做了虎头帽跟小衣裳,明日或许会送过来,不给少爷穿是吧。”
夏弥缭点点头,非常满意楷书这样的脑子,跟聪明人说话总是不觉得累。
秋露看她们两个事情谈得差不多才把单子给夏弥缭过目:“哪家送的东西奴婢都记起来了,再过些日子便是新年,可要按着这单子送礼。”
夏弥缭一目十行看完,“不必,还早呢,等到抓周后再说和不迟。”
楷书问,“奴婢不打扰姑娘了。”
夏弥缭让她下去,“回屋好好歇着,隶书在当差,若觉得饿了,叫她帮你从厨房拿些饭菜吃。”说着把对牌给她,厨房拿东西是牙婆对牌的,这规矩从祈氏嫁进夏府就立的,一直用到现在,就连不服气的蔡氏,也不得不承认这方子比较好些。
夏弥缭拿了帕子看,是好几十条没有绣花样的帕子,五颜六色的摞在匣子里,倒是颇为又趣,冬霜还想凑过去仔细看,叫秋露给打住。
冬霜捂着手噘嘴,夏弥缭便给了她几张帕子,“你的女红比隶书还不如,多拿些去练手,不能光练吃的忘记其他东西。”
冬霜既诧异有委屈,张着嘴半天,看夏弥缭笑吟吟的,那些抱怨硬是给憋回去,别提多委屈了,她就喜欢厨艺还能怎么样,女红这种话东西确实难嘛。
夏弥缭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额头上,“乖,去吧。”
“……”冬霜知道姑娘把她但小孩子哄了,明明自己比她大好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冬霜瘪嘴抱了帕子往自己屋子里走。
秋露忍俊不禁道:“姑娘你可使着劲促狭冬霜罢,你叫她做女红,还不如叫她去外头赶牛养猪。”
夏弥缭看了书,没有抬头,“冬霜往后想去乡下?”
“她是胡说的。”秋露坐到罗汉床的踏脚上,搬了刚炒好的栗子和一张小几,慢慢剥起来,“她想去荆宁,听说那里吃的东西多。”
夏弥缭对此不做评价,因为她听闻荆宁最出名的是玉,及第玉,那种保你能考上状元的玉,但冬霜这样贪吃又爱研究做菜的人自然知道更多,而且冬霜记忆很好,不可能出错。
夏弥缭意识到自己的见识有多短浅了。
后来她跟尤薇说说这件事情时,尤薇没有多大反应,坐得端正,拿着笔写批注,而且也没有打算放下笔的意思,她说,“十二姑娘,人皆是如此,有些人的眼界就是这样小,几乎算得上门缝,并且一辈子都可能是这样,而有些人虽然开始眼界很小,但最后他们站得比谁高,这只能说明他们在成长,我跟你们说,不必只读女四书和诗经,是因为那些东西你们已经掌握得足够多。”
尤薇放下笔,拿了羊毫笔沾朱砂,“你看游记,看史书,看手札,这些都能助你开阔眼界,不必着急,每个人都在前行,你只要不停,迟早会走向另外一个地方。”
夏弥缭道,“可我想走的更快。”
“行,也不行。”尤薇抬眼瞥了她,又去看桌上的书,“走得越快却不稳,摔得疼,几乎粉身碎骨,走得慢你又没有性子,渐渐忘了一开始的目标,很多人都是毁在这上面的。十二姑娘,你在决定走快之前,你准备好面临从高处跌下时的疼吗?”
夏弥缭默了,她不敢百分之百的说,我准备好了,尽管她已经失败过很多次,可再次面临这些时,她依然会有害怕,害怕这一摔,永远损在这儿。
尤薇已经将她的犹豫尽收眼底,“姑娘,做任何事情前都要做好打算,不好的和好的,你要想好,算好。”
夏弥缭笑,“先生,我其实不爱下棋。”
尤薇是她先生,如何不知,下棋走的是策略,是对每一步的掌控,而如今,夏弥缭很明确的说,我不喜欢,我不喜欢这些城府。
尤薇并没有感到惊讶,她只是颔首,“那年纪就要有足够坚强的心,以后你会遇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情,你会走错很多路,十二姑娘,你已经有弟弟了。”
夏弥缭的神色立时严肃起来,“是的。”
“你要护住他吗?”
“是。”
尤薇没有再继续写东西,“可你有把握么,他如今还这样小,你也差不多,甚至没有到豆蔻这一说。”
夏弥缭反问,“先生您觉得要去保护一个人,与自己的岁数有关吗?”
尤薇缓缓摇头,“无关。”
夏弥缭道,“我知道先生会懂的。”
尤薇没有应,去取了几本游记过来,“多看些书,书中自有黄金屋。”
夏弥缭笑着接下,“弟子知道,谢谢先生今日的解惑。”
尤薇就叫丫鬟送客了。
夏弥缭回屋,看过书后才去算得帐,再过些日子,柏哥儿要办抓周,梅花宴今年多办,只等过年吃场团圆饭就好,只是这年,又要缺大半的人。
夏弥缭揉揉眉心,提笔写了信,叫秋露去给姜姑姑,“是给父亲的,叫姜姑姑送吧,好消息总要让父亲知道,高兴高兴的。”
秋露赶紧去了,冬霜和隶书一并进来,隶书端了汤冬霜手里却是拿着信,见到夏弥缭,立时笑了:“姑娘,这是闵少爷给您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