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种的花树多多少少都是驱虫的,便是招的,旁边也得种上一株压着,夏弥缭原先就怕夏日里找来虫蚊惹到祈氏,后来有了柏哥儿更是仔细,不独几位姑姑到时候得查一回,她自己也往那片地儿走一圈看看,年年都不出茬子,偏偏这时候跑出蛇,若说不疑心,那是没可能的。
祈氏现在掌着夏府中馈,但各个院子里的人手她是管不得的,夏弥缭疑心其他人添减丫鬟时给钻了空子。
毕竟差点伤到柏哥儿,夏弥缭还是多一个心眼叫秋露她们去查,这一查就是到翌日,她掐着时候把祈氏送出门,“母亲去时若没见到舅姆和舅舅,要么再等等,要么走慢些,别先去见乔大夫人。”
祈氏一脚已经踩上踏脚,闻言转身捏捏她小巧鼻子笑道,“偏你不放心,前前后后都说过几回了,放心罢,娘又不是小孩子家,该做什么难道我还没分寸。”
夏弥缭不置可否,只道,“多同您叨总归是对的。”把亲娘送上了马车后清点人数,俱是祈氏手下中人才放心。
祈氏见此颇为发愁同姜姑姑道,“我看阿缭如今愈发像个大人,瞧瞧她做的事,再稳重不过,哪里像个小孩子家家。”
“姑娘本性如此,太太愁什么,享清福便是。”姜姑姑言罢,心里却也很是担心一把自家十二姑娘,现在祈氏在前头为孩子遮风挡雨,后边的孩子也能松快松快,谁知夏弥缭的稳重却是与日俱增,到底还没到及笄呢,活泼些也是无妨。
祈氏皱起眉心:“她这个时候不多四处玩玩,将来及笄过后几年便该嫁人了,到时候公公婆婆妯娌夫君四座大山压她头上,再想玩就太迟了。”
姜姑姑道,“我看咱们姑娘不像是会委屈自己的,太太只管放心罢。”
她们俩大人在外头为十二姑娘担心,但十二姑娘已经回屋练大字,还点了什锦冰盘吃,华姑姑亲自做的,冰薄片上搁着果藕菱角莲子并杏仁核桃仁甜瓜和蜜桃,果子切成薄片,拼出朵盛开的荷花模样,本来还要浇上花蜜,但夏弥缭自来不爱吃甜便免了。
端上来时还冒着寒气,夏弥缭先吃的桃片,含嘴里便能感觉到沁心的凉,秋露在旁边打着扇子,“仔细查过好几遭,照看锦绣院里的花丁都说不知情,他们确确实实把树上地上的活物都打出去了。”
冬霜把写下来的记录捧上来给她看,“他们家世也查过了,全是家生子,一半出自夏府一半出自祈家,都是根扎在这儿的,没有往外头来往过。”
夏弥缭舀了勺菱角果藕块吃,接过册子看,她看书自来一目十行,这时候也不过飞快看几眼便把书页翻到底。
秋露问:“可要重罚。”
“嗯,该给个警示,免得还有下次。”夏弥缭合上册子继续吃起冰盘,“隶书呢?”
“家去了。”秋露说着扇风的手却下着把重力,把跟前坐在美人榻上的夏弥缭扇了满脸风。
夏弥缭倒没在意,望着窗外那片木绣球,细小的花朵儿重重叠叠聚在一起,倒真似个姑娘家手里的绣球,因才初开没多时,白色花瓣上还染着绿意,最是雅致不过。
“你急什么,隶书她不是个小姑娘,家里有事她也能摆平。”夏弥缭慢慢舀起核桃仁,说这话时也没回头去看秋露和冬霜面上的担心,“何况有楷书陪着,能出什么意外,你们要真安不下心,先去看一眼便是,我这儿倒没甚要忙的。”
隶书家里有些复杂,秋露挺怕她出点什么事儿,可夏弥缭肯让她们走远,自己并没有立时点头,“紧着姑娘这头才对,屋里本来就剩下我和冬霜,再走一个未免不像话。”
“在我面前还说客套话,行了,待会儿我要去寻先生说事,冬霜,你去跟厨里说一句,叫厨娘做个什锦冰盘往先生那儿去,记得要新鲜的。”
她都开口替她们寻由头,冬霜哪里还忍得住面上的笑意,脆生生应了,“姑娘我这就去。”立时就拎着裙子跑的没影子。
夏弥缭看她跑得风风火火,不禁一笑,“我看冬霜这性子再不改改,往后怎么好说婆家,你该叫她家里人先准备起来,自来没有临上轿子才做嫁衣的道理。”
秋露再稳重也被这句话说得面上发红发烫;“姑娘你小小年纪浑讲什么呢。”且真要论起来,秋露还比夏弥缭大上好几岁,再过不久便是及笄的岁数。
“我说得哪里有错,何况你们俩的人岁数差不多,她该准备起来,你自然要跟着相看,别忘了,你比冬霜要大上一个月。”夏弥缭说起这件事还搁下冰盘,自个翻出架子上那本墨绿的册子,“原先就怕你一个人,冬霜家人虽是好的,但到时候他们忙不忙得过来还是个问题,届时无人替你打算,我算不得你家人,可你既然侍候我多年,我自然要照顾你,干脆先帮你挑着人,你看看里头记的,虽然没有画像,先把人品家世看一回也好。”
秋露再忍不住,捂着脸突然蹲下来,耳根子烧得跟池里红莲似的,夏弥缭去拉她起来,“羞什么,嫁人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什么都能羞能怯,这上头可不行,你没有娘家照拂,我又无法面面俱到,这时就该你自己为自己打算。”
“可、可是姑娘。”秋露双手还捂着脸,缓缓抬头,“我不想离了您和咱们思远居的姐妹,离了您,往后那么多年我怎办?为何非要嫁人,嫁人后就不能回来吧。”
夏弥缭哭笑不得要把她手分开:“怎地担心这儿担心哪的,平日见你最是沉稳,现在反而跟孩子似的,快些起来说话。好吧好吧,我又不是把你卖到天涯海角去,往后你若是想,自然可以回思远居。”
“那就不同了。”
秋露的手被夏弥缭抓住了,她没有挣扎,只是垂下头,埋在双膝里,声音有些闷,“到时候咱们都会变得不一样,对吧姑娘。”
夏弥缭沉默一瞬,但仅仅是眨个眼睛的功夫,唇便轻启,低声道:
“你说得没错,就算你或者冬霜嫁人回来,我也未必会想现在这般待你们。”
秋露慢慢地露出笑来。
真话总是如此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