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公下任位置到底要传给谁,至今还是没个准信,但不仅安远公不着急,连皇上也不曾多加过问,这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情一直从安远公反反覆覆开始犯病那年耽误到现在,该着急的都急过了,乔家似乎也安静下来,除了安远公时不时病倒的消息会漏出来外,剩下的好似都成了影子,一声不吭的湮灭。
倘若不是安远公大儿子媳妇董氏是祁氏当年闺中密友,之前还来过几次宴席,夏弥缭都快忘记这家人的存在。
但对于这家人会没落的事情,夏弥缭并不曾觉得哪里古怪。
这在帝都早已是见怪不怪,当年的开国功臣流传下来的家业在他们逝世之后,仿佛一棵大树,经历了最美好的春夏,在秋冬时逐渐凋零,而且大洐皇帝朝代换过无数代,即使是世家也难以支撑下去。
所以当年辉煌的公侯家,流传得越久,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最后只留下一个架子,慢慢的灰飞烟灭,所以有时候真论起来,世家跟新贵哪个好过些,真的难说。
安远公一脉绝对不是例外,夏弥缭知道它会没落,却没想到这个时候已经迫在眉睫。
尤薇道,“安远公一日不安稳府内人心,他儿子会在沉默中扭曲,动手取父亲性命的事情,他们不是第一个做,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你跟乔家人合作,倘若非他不可,最后及时收手,若是被搅进这浑水你,迟早会影响到你的声誉。何况如果只是要收集消息,我也能帮忙。”
话外之意不言而喻,没必要死磕到底,赔了夫人又折兵。
夏弥缭沉思,假如尤薇跟乔晋舜一样能给提供给自己相对充足的消息,那比起在浑水中打滚的乔晋舜,选择尤薇是最明智的上上决策。
尤薇并不催促她:“姑娘要仔细权衡利弊,有时候一个决定就能扭转局势或者让你跌入黄泉。”
夏弥缭反而觉得自己有些踌躇不前,犹豫太久反而是不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子,自然,平日接触的事物不同,也会影响人的行为举止,甚至思维,姑娘会想如此久,一是太太在身边多少传授你的,她做事稳,端庄光明,二是你有意无意间向侯爷靠拢。”
夏弥缭闻言,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嫌少同忠靖侯接触,小时候开始就因自己娘亲的缘故同他疏远,见面的次数还比不过夏茗懿她们那些庶女。
尤薇也干脆挪了话头,“之于孩子而言,父母永远是最重要的,甚至是日后性子的决策者,你觉得不可思议,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很少跟侯爷往来,但事实并非如此,你们之间可能对多少少说过话,这个时候因为太缺乏与父亲见的往来,所以你会下意识记住他的每个小细节,然后,慢慢的成为他那样的人。”
“说到底,是你渴望成为他。”尤薇的手轻轻地拂过茶盖无暇的瓷面,“姑娘,虽然你难以接受,可你心底里,是希望他能看着你的。”
夏弥缭挑起一边眉毛,勾起唇角,笑容很浅:“先生,你游历四方,想必很明白吧,旁人的心思即便猜到了,也不可轻易说出口。”
真的是很讨厌这种感觉。
看着我吧。
不要挪开目光。
我如此的努力,奋斗,希望变成你所喜欢的模样。
所以,一直看着我吧。
“他呢?可还在屋子里乖乖呆着。”
偌大房间里,董氏由丫鬟服侍穿上丁香色织花裁的广袖襦裙,后头的嬷嬷指了几个小丫鬟取出披帛给她上,自己去开匣子,闻言赶紧道:“老奴叫人看着他,自昨儿起就没出过门,在屋子里待着逗蛐蛐玩,也不晓得是哪里抓的,脏得很,偏偏他喜欢,死活不肯把那只蛐蛐放出去,估摸着这时候还在逗它玩呢。”
“喜欢便留着,左不过是小东西。”董氏看了自己臂上的披帛,把它扯下来丢到旁边,“拿那条墨绿的来,首饰也不必太庄重,随便拣几个带就是,反正是去见老太太。”
嬷嬷听出她话里的不愉,赶紧端来一杯放温的香片给她喝,打发丫鬟下去,细细宽慰起她,“夫人何必生气,老太太岁数越大,性子古怪也是常态,忍忍便过了。”
董氏这下连茶都喝不进去,转手搁到桌上,“我再让,她就要我命了!”
嬷嬷赶紧捂住她嘴,低声道:“姑娘,隔墙有耳,您便是忍不得也不能这样吼出来。”她可是打董氏幼时就侍候在侧的,喊她一句姑娘也不算奇怪。
董氏听见那句姑娘反而还伤心,“我看老太太也是从闺阁里出来的,怎么半点不知我心,乔晋舜他要出息干什么,跟我儿子抢家位吗?他要是敢,我头一个把他腿给打断,偏偏老太太要捧他,根本不顾我意思。”
嬷嬷无奈劝道:“老太太哪里有这个意思,姑娘不要太过忧思,二少爷就算晚出世,那也是正经嫡出,那些姨娘生养的算什么玩意。”
何况老太太只是说了句乔晋舜该准备起读书,本来就是件常事,府里的哥儿姐儿都会读书,也就乔晋舜拖得久,到现在才有动静。
嬷嬷觉得没什么,可是董氏倒先急了,不独着急,还把人给锁起来,连每日要去的佛寺都给免掉。
董氏脸上仍是气愤:“他是庶出我还能容忍,但他居然比我哥儿生得还早,哪怕是庶出,祭祖拜神,都排在我哥儿前头,我如何甘心,老太太今日要再提让乔晋舜去念书,我非得跟老太太拼个你死我活。”
“万万不可!”嬷嬷急忙打断她的话,“为了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子,您怎么可以弄得身败名裂,到时候一盆脏水泼到少爷和姑娘身上,往后他们如何活。”
打蛇打七寸,董氏最大的牵挂就是两个孩子,哪里舍得他们吃苦,听了奶自己长大的嬷嬷话,原先还气愤着,此时坐在绣墩上反倒失了力气。
嬷嬷给她揉心口,“姑娘若不放心,老奴再亲自去看看那庶子,免得他作乱。”
董氏勉强扯出一个笑:“麻烦嬷嬷了。”
嬷嬷感觉去看了乔晋舜的情况,她到时屋外小厮还在啃鸡腿,嬷嬷自来不管他们,在门外看了眼里头空荡荡的房间,乔晋舜还坐在窗沿上,她才放心离开。
那个青衣少年修长的手指拨了下蛐蛐,始终望着窗外,那棵高大繁密的树。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呢。”
他低声喃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