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茗柳一病就病到开春,院子里的丫鬟都换下袄子穿了春衫,样样都是鲜嫩颜色,厨里还摆了春盘做春饼,摊得几块荷叶饼,热乎乎端到祁氏屋里,叫夏弥缭拿筷子挟了烫过汤水的五色菜丝放在上头,再淋上酱裹好,拿送到祁氏面前,待她咬一口春饼,便是咬春了。
不独祁氏吃,底下人也吃,各个院里送了苏盆,若要叫其他吃食也不用再抓银子去添,这时节夏弥缭都是松了手的,算是讨个彩头,夏茗柳那儿也有送,偏偏她病的没法从床上起来,都时大太阳的日子,她还裹了厚被褥,哪怕起来走动身上都是穿着镶着毛边的袄子,一伸出手便是细骨伶仃的手腕。
夏茗柳病成如此祁氏自然是要多问几句的,但大夫只摇摇头道:“八姑娘哪里是身上烧得厉害,是心里有郁火才闹得如此,真想好起来只能按着老法子,心病好的心药医。”
旁边夏弥缭都给听笑了,叫丫鬟把大夫送出去,一手拨了算盘珠子,打得清脆响亮,点了头道:“这个算盘好,用得顺手些,声音不错,收起来便是,往后留着用。”便叫芳酿收起来。
祈氏笑着点了她鼻子,拦了芳酿下来,话却是同夏弥缭道,“也不必往我那儿收,我这儿打算盘还比较少,你自家拿着用便是,之后要用的地方多着呢。”
夏弥缭倒没推,“那好,便给我罢。”
祈氏又叫得莲石来:“往陈姨娘屋里走一趟,叫她去看看七丫头,免得七丫头自己把自己给折腾坏。”莲石点头应下退出去。
夏弥缭捏了核桃仁吃一口笑,“娘以为这样有用吗,大夫都说是心病,若陈姨娘真有法子也不至于让七姐姐胡乱折腾到现在,两个都是糊涂人。”只不过陈姨娘比夏茗柳聪明上半点而已。
“那还有什么法子,难道叫她一直病下去,去见南山伯家的人是无可能的人,让陈姨娘劝劝也好,什么都不做,到时候出大事,心里便该难受了。”
夏弥缭没有接过话头,把那碟挂霜花生推过去,暗地里却是叹息的,祈氏到底看低了夏茗柳那等爱慕虚荣的心。
至于陈姨娘,她听到莲石报来的话又高兴又忧心,太太既然肯叫自己去劝夏茗柳就说明,太太心里还是有这个庶女的,否则早放她自生自灭,可另外一边还发愁,自己可是说过永远不见夏茗柳的,何况若今次去了仍旧没能将夏茗柳劝回来,恐怕太太真的要失望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去。
莲石在祈氏屋里当差当了这么多年,拿眼睛看着陈姨娘就晓得她心里的小算盘,笑一声道:“姨娘可别糊涂了,姑娘身子娇弱,哪里经得起折腾,万一把命都给折腾进去怎好,大夫都说七姑娘这回病得凶险。”
陈姨娘吓了一大跳,“真的?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所以姨娘这是在怀疑我说得话吗,我为何要胡诌七姑娘病重的消息,于我而言又没有好处,反正姨娘爱信不信,那句话原先是好心提醒,这会子倒是成了咒人的恶化。”莲石沉得脸色便要走。
陈姨娘赶紧赔笑拦下她道:“我久在屋里不出去,脑子倒是有些糊涂,有怪莫怪,太太说何时让我去看七姑娘,还叫我准备一二。”
莲石把手抽回来,“姨娘自己瞧着办便是,最好快些罢,七姑娘现在病得不上不下的,身子先亏了。”言罢甩袖走人。
到祈氏院里还恼着火,蓝芷见她没有好气还拉她到旁边问道,“是不是陈姨娘装腔作势拿架子恶心你了,陈姨娘素来如此你也知道,何必为这样的人置气。”
“不是这样,唉,姐姐不知道,那陈姨娘和七姑娘,一个两个都一幅弯弯绕绕的心肠子,说句好心话都被当成算计。”莲石常帮忙跑腿,对陈姨娘和夏茗柳都算知晓,从前夏茗柳还看不出,后来病了就使着劲折腾人,那眼神特别然叫莲石觉得不舒服。
“往后少去搭理她们便是,反正也必要专门给她们操心。”蓝芷看一眼外头天色,“好似快下雨了,赶紧让底下小丫头把院里东西收拾好,再寻几把油纸伞备到耳房里,免得姑娘要用。”
莲石这才打起精神去办事。
在雨浇下来前,夏弥缭早带丫鬟回屋,待落了几滴雨水,而后立时就成了沱大雨,浇得天下地上一片朦胧。
夏弥缭隔着窗往外头看,只能见到满目灰蒙蒙的低沉色暗,她手里还拿了团扇,绣得百花蝴蝶,红线金边,要多明艳有多明艳,这时候拿着反而有些突兀。
夏弥缭看过外头一回便不再转头,反倒瞧了手上的团扇,秋露端得茶水过来问道,“姑娘可是想换把?”她觉得姑娘拿着总有点儿不相称,何况扇子还是先前的,新的尚未从绣领回来呢。
“哪里要这样麻烦,都没什么差别。”夏弥缭算回时辰才问,“柏哥儿今日去靠书院,这时候也该家来,你让家丁拿雨具和干方巾往大门那头接他,再让厨里住上姜汤和馄饨,好吃了热身子。”
秋露也晓得她是担心,赶紧去吩咐,才出了门便看见外头雨下得密急,还有打雷,倒对还没回家的十三少爷捏把冷汗。
谁知道到了晨昏雨都没有停,柏哥儿也未到夏府,夏弥缭听到这消息还能拿笔练大字:“叫府里的家丁到外头寻寻,或是到书院瞧瞧,兴许柏哥儿还在院里等停雨。”
秋露都有些着急,可夏弥缭四平八稳的模样,她跟着冷静许多,当然,夏弥缭这般不着急可非是因为不在乎柏哥儿,哪个人不知道十二姑娘最疼的就是他了。
偏偏这叫家里太太和姑娘宝贝的柏哥儿到吃夕食也没有动静,派出去的人全都悄无声息,夏弥缭闻言反而挑起眉头,“哪怕一个都没回来?”
“是啊,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莫不会路上叫人给截下来罢。”冬霜得知消息后,比夏弥缭还要着急得多,也不敢说是翻了车,这样大的雨若连马车也没有,哪怕回来也该生大病。
“给父亲和其他伯伯递消息,请他们出面指派人手在外寻。”夏弥缭喝一口茶汤,却也只喝了一口,“太甜,撤下去罢,把伞备好,我往娘亲那儿去。”
秋露忙道:“雨还大呢。”在屋里都能听见那动静,大得吓人,她们就算了,姑娘哪里好走动。
夏弥缭不以为然,“怕甚,最多淋湿衣裳,上房又不是没有换的,快些准备就是,你们把绣鞋换了,穿木履过去,到时候再穿。”
一屋子的人才赶紧动起来,秋露先往忠靖侯那边跑了说事,楷书把油纸伞撑开,还让隶书给夏弥缭披上披风,刮得大风过来,却直接是糊了满脸的水。
好在有叫人抬轿子,到祈氏屋依然狼狈,夏弥缭也不让她们跟着伺候,俱安排去换干衣裳喝姜汤,拎着裙子进屋里去,祈氏揽了她便赶紧散头发拿方巾擦干,“外头雨大成这样还来做甚。”
“陪陪娘你还有等消息啊。”夏弥缭拍拍她手道,“弟弟今次应该是让人给拦着了,只能盼望爹爹亲自去将他接回来。”
祈氏皱起眉头,“真是如此,恐怕是古家了,上次在常乐佛寺就处心积虑要接近,现在更是胆大,连候府的人否敢拦,未免太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