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弥缭的疑心比较厉害,当然,这仅限于自己发觉出何处不对劲时才会开始怀疑,否则寻常下她并不会经常去揣摩他人,毕竟自己于此不怎么喜欢,说真的,每个人的喜怒哀乐固然有趣,但,正如看戏太深便会入戏那般,只要注视着谁久了,都容易被卷入其中。
而如今的夏弥缭是不想被外人给左右。
不过尤薇格外例外些,毕竟是自己先生,很多东西和学识都是由她所教导,自然往来得多,而在这段称得上漫长的日子里,夏弥缭发现了尤薇的“不同。”
并非性子,说来好笑,打夏弥缭见到尤薇时她就是不冷不热的模样和神情,是那种如书中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偏偏夏弥缭就坦然接受了这样性子的人,而且认为其实也挺正常的,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所以,让夏弥缭认识到尤薇的“不同”与性子无关,反是从尤薇同自己说合作那日。
尤薇想要的,几乎算不得什么重要之物。
她只要老太太手上那块相思玉佩。
以及,自己三滴血。
无论怎么想都讨古怪,何况夏弥缭此后多多少少打探过,家里人对那相思玉佩并不怎样清楚,就连守库房的嬷嬷也未有多少了解,只有吕姑姑和忠靖侯听到这四个字时神情会变。
但他们拒绝提起相思玉佩,哪怕只言片语,忠靖侯甚至冷下脸道,“这些事情你问来做甚,好好念书便是。”
夏弥缭看出他们的神情里有些不自然,带着某些难以言喻的晦暗和阴沉,所以她查了一下,兴许是过去许久,也可能是当初没有引起过什么波澜,对于那块相思玉佩色来历迟迟查不到,只知道原先是夏老太爷带着的,后来他去世,玉佩便落入夏老太太手中,其他便没有了。
太过平凡,理所当然,夏弥缭想不多起个疑心都难。
而她深思熟虑过后,能想到的可能中,便有一样最令人费解,甚至诡异的可能——尤薇或者是她当年尚未死去的至亲中有同老太爷结缘的,再看尤薇对玉佩的执着,因为想得到它,所以在夏府呆着当教书先生好几年,时过境迁,再提起时,她对相思玉佩的执着丝毫不减。
倘若不是与此玉佩有渊源,那尤薇种种作为,这么多年的执着,根本不足以筑成,至少夏弥缭是这样认为。
所以她才问了出口,尤薇认不认识自己祖父或祖母,两个选择,但开口时,反而成了肯定。
夏弥缭都觉得自己这话奇怪。
可尤薇却停下修剪山茶花的手,她抬起头,慢慢的看向夏弥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带着书疏远的目光,“姑娘是这样觉得的?”
“是,虽说只是我的推测,但仍希望先生能解答。”夏弥缭忍不住敛起笑容,严肃起来。
尤薇却起身,拿了湿巾擦手,顺便擦干净俢花的剪子,动作不带半点拖沓,夏弥缭定定看住她,也难以从此人面容中瞧出任何蛛丝马迹。
“姑娘问我这个,想必是有其他原因,与圣上有关,我能否先听你说完你问及此事的由头。”尤薇放下剪子,将湿巾叠好,气定神闲反问。
夏弥缭也没有打算多加隐瞒,“事实上,我想在圣上病倒这个时候放手一搏,当然,这需要先生帮忙,您会岐黄之术对吧。”最重要的是,尤薇会拿刀,夏弥缭曾经有幸看见她用刀子在鱼肉上舞动,直到一朵花被雕出来。
倘若要将圣上身体里的蛊虫取出来,那么就需要有人去挖,当然,只需要挖出王虫便好,这年头大夫虽然会动刀子,却并不多,仵作才厉害,不过今次要挖肉的可是圣上,夏弥缭觉得应该没有几个人会有这个胆子动手。
尽管她隐隐约约觉得,尤薇她就敢。
此时尤薇沉默半瞬,才缓缓开了口:“圣上的病情,与蛊术挂钩,可姑娘你对蛊术并没有太多了解,此事凶险且殃及姓名,姑娘觉得我为何会舍命陪君子。”
“我不知道,所以现在并非逼迫,我只是在邀请。”夏弥缭到这时候倒没有半点烦躁忧愁,“尤先生难道不想感受一下挖龙肉的感觉吗,我想这绝对是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的。”
尤薇好似也有些来兴致,“问题是这个龙肉到底能挖与否并不看姑娘你。”
“那又如何,人不是就爱夜里做梦和白日做梦吗,我也是人,自然能先想想,反正只要没有声张出去我就死不了。”夏弥缭摊手,早已看开了,再者,此事她只同两个人说过,一是祈老太爷,二是尤薇,两个都是嘴巴紧的,何况哪怕说出去,她也有办法立时堵住外人话头。
尤薇曲起手指点了下桌子,“姑娘的邀请,我可以接受,前提是相思玉佩,还有我的命,统统都得完好无损。”
“先生对此玉真的是很看重。”否则也不会把命排到相思玉佩后边,夏弥缭仔细看一回尤薇,她无论怎样看,都不像是会对某样事物过多停留的。
尤薇对此没有过多辩解,说的是其他,“除生死之外,俱是小事,但这也只是因人而异,对我来说,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先生可能是想要的都得到了罢。”
夏弥缭曾看过书里说道,人倘若想活得久远,那势必要有个念头,什么都好,它会牵引自己不断往前走,为之奋斗,为之苟且偷生,但实现后如果没有再继续追寻其他,人会渐渐衰退,若压根没念头,那活下去是为何?六根清净无欲无爱无望的,那恐怕是神仙佛陀。
哪怕如尤薇,也不能免俗。
夏弥缭问道:“那先生,得到相思玉佩的前提是丧命,即便如此,你会选择它吗。”
“会的。”尤薇不假思索道,“姑娘觉得很难以理解对吧。”
夏弥缭颔首:“确实,我比较惜命,哪怕没有得到某样事物,我也会跳过去寻找其他,人命这样短暂呢,我为何要早早死去。”
“说谎。”
尤薇毫不留情面开口:“你说了谎言,姑娘,你也曾动过念头,想为哪样事物而死,哪怕你心里觉得不可能,但做出来的事情,已经先表明了。”
夏弥缭尴尬一息,“是吗?先生可真了解我。”
尤薇看了她:“因为你跟从前的我,很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