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公是个命硬的。
当年身子衰弱时就差点撒手人寰,把一家子都给吓到了,赶紧把安远公早些年前备好的棺材和吉祥板给抬出来,又是架暖棚、订扎彩立丧榜幡,连公府里鲜艳些的花朵也剪去了,谁知安远公居然撑过了,年后还能陪圣上去狩猎。
只是年年都得发几回病,偏偏死不得,把他几个儿子都给吊急了。
无他,安远公府正在衰退,往前那些花钱如流水的好日子,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以至于安远公儿子们都认为是亲爹岁数大了,帮不得大事因而叫圣上给遗忘了。
可惜他们亲老爹就是不去死,弄得他们很是无奈。
直到现在,祁氏自姜姑姑那儿接到了自安远公府的丧礼帖时子,她先是一愣,转头问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安远公才大办过盛宴,人精神着呢,怎么他家里人好端端的把丧礼帖子给发出来,再着急也不是这种做法。”可不是光明正大咒国公爷死吗,往年还怕闹出乌龙叫别人说嘴,不到安远公真咽气,否则是不发帖子的。
姜姑姑看了回,也皱起眉头:“我听门房的说,是乔大夫人差人派的信,似乎还很急,兴许真有其事,太太,我差人去探探情况。”
祁氏点头时还揉揉眉心:“倒愈发没了国公家的稳重,再如此下去,恐怕安远公这一脉真的要断了,你去问消息时顺便叫阿缭过来,万一真有事,我兴许要去的久些,府里之事还得交给她。”
姜姑姑赶紧去叫人,恰好这时候夏弥缭上完学回来歇息,她才到思远居,秋露就已经出来迎:“老远见瞧见姑姑,日头正晒呢,姑姑怎么急忙忙来了?姑娘还在书房练字,我先叫冬霜去同姑娘说一句,免得叫您等。”接过她身边小丫鬟的伞,把她送进夏弥缭的书房。
夏弥缭满十岁那年就自个开了院,这在外人眼里算晚的,可连老太太也挑不出半点茬子,毕竟锦绣院里的姑娘都是这个岁数开院独居,祁氏确实是比着上头那几个庶姐待她的,说句一视同仁才对。
只是祁氏心里是舍不得,自个闺女再大,还是那个当年摇摇摆摆学走路,抱了自己娇嫩嫩一声喊娘亲的小孩子,她便专门给她寻了间离她这儿近的院落,里头还有片池,到夏日时便是满目荷花,可惜夏弥缭不喜欢,拣了间更近的小院,把尤薇写的牌匾挂上去,往后就是常住了。
为这个祁氏还问过夏弥缭为何不喜那间带了池的大院子,倒不是思远居不好,只是跟前者相比,实在不够看,祁氏私心里是希望女儿有个更好的,但夏弥缭说了一句,就把她念头给打消了:“那里有池塘,好看归好看,可我瞧着有些心思不宁,还是思远居好,还有小楼,往后便是赏景也方便。”
祁氏还当夏弥缭人长大,把以前小时候跟夏弥双落水的事给忘得干干净净,然而没想到夏弥缭仍有些阴影落在心里,以为是真的给吓坏了,之后再没有提起此事。
要姜姑姑说,十二姑娘的眼光其实也不差,这思远居除开小些,却清净得很,再加上打理过,还有种雅致感,要说委屈到自己,实在难。
秋露把伞收起来递给旁边的小丫鬟,叫她们收好,带着姜姑姑去小楼里的书房,冬霜却已经从上头下来,后边是穿了件黛绿窄绣襦裙的夏弥缭,见到姜姑姑还笑道:“娘亲寻我有事?”
姜姑姑过去搭了把手,一面同她走出去,一面将安远公府的事情给说了,见夏弥缭没有半点吃惊,就晓得她已经对此事略有耳闻,因而转道:“太太跟乔大夫人到底还留着情分,不知那边情况如何,大抵会逗留久些,锦绣院跟夏府就给姑娘打理了。”
总归不是头一回新鲜事,夏弥缭便点点头,留下秋露,带着冬霜和隶书跟她去祁氏屋里,祁氏心绪不佳,正躺罗汉榻上小憩,听见动静便睁开双眸,见女儿袅袅娜娜走来,出落得亭亭玉立,倒是叫心情好些。
夏弥缭自个坐到祁氏身边,把薄被给她掖好:“娘亲作甚为安远公家的事烦心,到底不是咱们的事情,何况,就是为乔夫人,可关系既然都远着,现如今咱们哪怕不上心,也无人敢说嘴。”
祁氏叹:“话是这样讲,她虽把以往情分抛得干干净净,然我还记得,还能怎办。”
“娘亲就是太长情了。”夏弥缭接过冬霜端来的玉露荷花羹,舀了一勺子给祁氏吃,“您都这样,舅姆肯定也差不多,先问问她何时去,到时候好安排时候,让您跟她一块到安远公府。”
“也不必麻烦,到时候总会碰着面的。”祁氏坐起来,蓝芷把榻上的东西给撤下去,芳酿叫底下的二等丫鬟搬了小桌子上去,这才布置起吃食。
夏弥缭不以为然:“安远公家可不似以往,老国公既然去世,想必老夫人也在伤心守着他,能否抽开手管下边那帮儿孙还是问题,父亲如今还在外头,叫您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
忠靖侯这些年一直被圣上派出去镇守,比着以往还要忙,回家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祁氏倒没怎么上心,然而女儿一片心意,她自然笑应了:“都依你的。”
夏弥缭挟起酸枣糕放她面前的青梅瓷碟上,“若是真的全依我,母亲就该早去早回的。”
祁氏知道女儿对乔家态度一向疏远,还要开口,外头忽然响起跑步声,祁氏才回头,夏弥绍喊一声“娘!”就扑到自个怀里,如今他已经长得高些,模样却还是圆圆润润的小白胖墩,笑起来还有酒窝,实在讨人喜欢,但性子可皮着呢,抓着祁氏袖子就要蹬鞋子往塌上爬,把她那身新衣裳都弄皱了。
夏弥缭探身过来托一把,才将自个胖弟弟给坐到塌上,夏弥绍还有些不好意思:“姐姐,我能爬上来的。”
“吹牛皮倒有你,怎地今日又跑回来,日头毒呢。”夏弥缭对着弟弟倒没甚脾气,点点他鼻子,要把手上没沾过唇的筷子给他。
夏弥绍就张嘴巴啊一声,惹得祁氏都忍不住笑,“柏哥儿又作怪,你现在都多大了,还叫姐姐喂。”
柏哥儿是夏弥绍的小名,在夏府里,喊他小名的反而更多点,不似大名,只有先生会喊,柏哥儿道,“有什么关系,大白比我大,也是姐姐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