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狄仁杰，你怎么来了？”王元芳原本下定决心的坚定表情在见到门外不知何时站着的人的时候，有些控制不住地一阵僵硬。王元芳显然是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狄仁杰的，这么晚了，狄仁杰怎么还会来找他？狄仁杰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想到那封已经被自己烧成一片黑灰的信纸，想到那信纸上的内容，王元芳原本就有些僵硬的脸色忍不住更僵硬。
“元芳，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狄仁杰原本只是因为心中难以控制慌乱和不安所以才过来看看王元芳，见到王元芳屋子里的灯火居然还没灭，想走进去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么突兀的到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到最后也只是站在台阶下。如果不是王元芳突然出来，开门所带出来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黑夜里让人忽略不了，惊醒了狄仁杰。恐怕狄仁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发呆到何时。
四目相对。狄仁杰有一瞬间说不出来的尴尬，不得已只好开口，只是话出口的余音还未完全消散，狄仁杰却有种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的冲动。这问的叫什么话，什么叫“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这样的对话出现在他和王元芳之间怎么那么奇怪？狄仁杰许久都没有说话，刚刚的问话让他一度陷入自我的纠结里面。这样的纠结，让一贯思绪敏锐的狄仁杰此刻没有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的异样。
王元芳心里的慌乱感觉在看到门外站着的狄仁杰的时候一瞬间便被放大到了无数倍，就好像做了不想对别人说的事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人抓包的那种感觉。王元芳看着眼前的狄仁杰，现在就有这种感觉。而事实上，王元芳也的确有打算瞒着狄仁杰的事情。他看到王佑仁的信件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心底某处做了一个决定，一个和从前的自己一样做的那个决定。虽然王元芳直到今日为止对于迄今为止发生的那些的事情都依旧还不是很明白。但王元芳很清楚，很多事情和从前一样，同样依旧需要他做一个选择，而他自己，也同样不希望这样的事情牵扯到别人。
所以，这一次王元芳所做的决定，还是和从前一样。如果事情生到最后，结局还是像从前一样依旧没办法改变的话，那么，他所做的选择，还是会和从前一样的。
“狄仁杰，我去哪里，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这般想着的王元芳，勉强压下心头的那股子酸涩和悲伤，话音的语调故意地上扬，眉眼微微上挑，那模样，是狄仁杰从前熟悉透了那种骄傲。但是狄仁杰了解他，狄仁杰在很久之后才明白，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是了解透了王元芳这个人的。越是这种表情，王元芳的脸上越是露出这样的神情，就说明，他就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别人。
这个时候，王元芳极力要隐瞒住他的事情，会是什么？狄仁杰这般想着，目光死死地盯着王元芳脸上那明显已经是不自然至极的神色，深深地皱起眉，许久都没有动作。
只是狄仁杰如此，一直在跟他僵持着局面的王元芳却似乎是有点恼了。语气也忍不住带上了骨子里一贯的横，让狄仁杰听了一瞬间便皱起了眉。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许久。
或者只是转瞬，两个人就像是事先说好的一样。猝不及防却又默契十足地同时出手。折扇在那人的手里，迅速地在狄仁杰的眼前晃过。狄仁杰的视线因为那把扇子上不知何时挂上去的扇坠而微微一顿，而那扇坠上的四个字，更是让狄仁杰的瞳孔不受控制地一缩。
怀揽，芳华。
王元芳的功夫，终究还是不如狄仁杰的。或者说，因为在潜意识里王元芳就从来没有过伤害狄仁杰的想法，但是狄仁杰却是没有顾及地。跟王元芳动手的时候，狄仁杰只是想着压制住这个人，所以，结果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不过是一个转手的时间，王元芳原本握在手里的扇子，就已经被狄仁杰拽在了手里了。扇子被抓在手里的一瞬，狄仁杰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顿。记忆里熟悉透了的温热，那个人不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年，这样的温热一直被他放在胸口触手可及的地方，温暖了那些漫长而苦涩的破案时光。
一滴一滴，带着温热的液体，就这么溅在王元芳手里的折扇上，晕开了一大片的水渍。王元芳像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事情一样，猛的一阵颤抖，所有的动作在一瞬间僵住。
狄仁杰的眼眶微红。
就在王元芳松懈了的这一瞬间，狄仁杰一个迅速地上前一步。原本握在王元芳手里的扇子，扇柄明明还在王元芳的手里，可是却被狄仁杰控制着拦在了王元芳的脖子上。而且因为惯性的缘故，王元芳和狄仁杰一路控制不住地后退，直到最后背部靠在了屋子里的书架上，才停止了后退的趋势，只是这样的位置，却也变相地让王元芳不能动弹。
“放开我。”王元芳淡淡地开口道，看着狄仁杰。
狄仁杰不说话。
依稀似乎是旧日的画面重现，狄仁杰和王元芳的脑海里，此时不约而同闪现的，都是同样的画面。
“不放，元芳，王元芳。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我就放开你。”狄仁杰似乎没有发现眼前这个人所表现出来的异样，说出口话，话音略有些激动，也有些急躁。
这样的急躁让王元芳在一瞬间便失了神。
狄仁杰其实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即使是在前世，王元芳所见的也并不多，仅仅只有两次。一次是因为婉清，另一次，就是在长安。自己的父亲率人逼宫，用狄知逊的生命去威胁狄仁杰的时候。那日不止王佑仁和狄知逊在那个城楼上，其实王元芳也在。而且，从王元芳所站的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狄仁杰那痛苦却又无奈的表情。正好可以看到从狄仁杰眼角滴落的泪。
那么，现在，狄仁杰又是为了什么而流泪？王元芳发现自己想不明白。或者说，他是明白的，只是不想明白那个早就已经呼之欲出的答案而已。
“我父亲，修书让我回去。”在王元芳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坦白告诉了狄仁杰。潜意识里，自己还是不想瞒着他。就如同他们两个的比试，不管哪一次，都会是他输了一样。有些事情，在他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而王元芳，很显然地无法拒绝。
果然，狄仁杰在王元芳开口那一瞬心里不受控制地一紧。现在看来，自己所记得的那些并没有错。事情的发展目前为止都还在他的预料之内。今夜，就是王佑仁修书一封让王元芳回去的信。而在王元芳几乎以决裂的方式和他们分开不就之后，郦妃就死了。狄仁杰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郦妃死了的时候，在王元芳得知自己向来引为榜样的父亲居然是一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这样的事实的时候，自己能够陪在他身边的话，后来发生的那些事情，王元芳是不是也就不会那么决绝了？也许那样的事情，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也说不定？
这样的想法只要每产生一次，狄仁杰就会控制不住地更心痛一次，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真正清楚，那些痛苦，那些后悔。
“我不允许，不许。”几乎不受控制一般地，狄仁杰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
狄仁杰的话语里几乎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决绝的意味，这样的决绝让王元芳狠狠一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必须回去。”王元芳的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抹坚定。是的，他必须回去，这一切都是他必须独自去面对的事情。这些，是他身为王元芳所必须担负起的责任，即使他会因为这些责任而付出不计后果的代价，也是他必须去做的。
王元芳推开了狄仁杰，这次居然一下子就推开了，狄仁杰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在跨出了门槛之前，王元芳停下了步子。
“怀英，这是我必须去面对的事情，你，保重。”说完，王元芳就头也不回跨出了房门。
他要回去，只是在回去尚书府之前，他还要去一个地方。
皇宫。
郦妃的宫殿。
郦妃在这宫里，其实也算得上是比较得宠的妃子了，在武媚娘出现之前，李治对她，虽然说并没有多少的爱，但是基本的尊重却还是一分不少的。在这皇宫里，和郦妃能够分庭抗礼的，如今也只有徐昭媛而已。
郦妃静静地靠在贵妃榻上，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自从武媚娘回到宫里之后，皇上许久都没有来过郦妃的宫殿里了。
“娘娘，王尚书来了。”宫女小翠进来禀报道。
“爹来了？快请。”也只有王尚书隔三差五地来看看她了，这是郦妃如今唯一的安慰了。
“臣，参见郦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王尚书跟随着小翠跪在地上行礼。
“父亲，快。后半句话没说完，就被纵然跃起的王尚书给吓了一跳，后半句话消失在隐没在她胸口的刀尖里。
郦妃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王佑仁，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