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冉此时能清楚地听见自已的心跳。
这是她第三次进入“至暗之地”。
虽然不至于有去无还,但每一次进入都有被扒掉一层皮的痛感。
她握着手电筒又往前走了几步。
一阵若有若无的阴风吹来,后背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脚下一层厚重的水波像是被什么力量远远推来,突然出现在微型水电筒的白光里。
再往前一步,黑色的河水竟一下子淹没了她的小腿。
她惊地就要后退,但没想身后的土地似乎下陷了一般,水漫过膝盖竟然还没踩到地面。
这下,她彻底不敢乱动了。
水面还在悄悄上升。
她举着手电筒往来时的路上照去,但石碑早已被吞没。身后空旷寂静,她不知何时已处在一片黑色的汪洋中。
眼前像是被蒙上一层黑雾似的,就算用手电筒极力去照,也看不清什么。
她当然可以干脆入水游出去。
但凭着以往的经验,她知道水下看不到的危险,远比水面上更多。
这就难办了,不能移动,不便入水。
她紧皱着眉在原地站了一会,耳边忽地响起极细微的划水声,伴着一声清脆的铜铃声缓缓而来。
“铃――”
又是一阵阴风幽幽吹过。
江一冉心跳加快,熄了手电筒反手放进背后的双肩包——“地狱摆渡人”要来了。
“铃――铃――”
眼前的黑雾仿佛被铃声催散,渐渐淡了。
独木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船上的摆渡人头戴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辨不清男女,从身高来看似乎和她差不多。
船划到她面前不远处,便一声不吭地慢下。
摆渡人背对着她,站在另一边的船头,仍是不说话。
她知道,他是倒退着划来的。
江一冉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说,“谢谢你。”
除了“谢谢”以此,她其实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
摆渡人不语。
手里仍然保持着握浆的姿势,连角度都没有变,似乎在等她上船,也似乎不过是划累了停下来休息。
此时,水位已高至她大腿一半,温度也在逐渐上升。
她不再犹豫,赶紧抓住船沿就往上爬。
然而等她从水里抬出右脚扒上船边时,却惊得浑身一颤,她的裤脚不知在何时竟缠上了一串白森森的尸骨。
没有头颅的半边上半身骨架,刺穿了好几个头骨连在一起,骨架底部又连着两根长长的手骨,缠成诡异恐怖的一长串。
说不怕都是假的!
江一冉试着甩开,但一时却根本甩不开。她只能咬牙继续往船上爬,抽出踩在水里的另一只脚。但就在这时,她却明显地感觉有无只手在水里紧握她的脚脖子。
要将她往水里拖回去!
她死死抓紧船沿,发了狠的拼命蹬脚,将右脚的骨架串死劲往船边撞,哪怕自已的腿也被撞得生疼,也不敢停下来。
但右脚上的骨头串还没全撞下来,握住左脚的手骨竟从脚脖子一路浮出水面,追到小腿上。
无数只森冷无肉的手骨像是要刺进她的血肉里一般,拼命把她往水里拽。
眼见她就要脱力被拉回水里。
千均一发之际,她迅速松开右手,飞快地从后腰抽出短匕首,扭身往自已右腿肚子上重重一划,鲜红的血滴顿时一滴滴流入水中。
激地水面竟在瞬间炸出一个大水坑。
将缠在她脚上无数的手骨,骨架串都炸飞上了天。
没想到自已的血液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奇效,江一冉将短匕首扔进船舱,两手扒着船边往里爬。
等终于爬上去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船头仰着脑袋对摆渡人道,“请,请你带我去,被锁链锁着的,女人那。”
但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已的帆布鞋竟还挂着一根白骨,恶心得干脆脱下鞋子往水里丢。
随着“扑通”一声入水,水底竟响起一连串鬼哭狼嚎,紧接着空中就飘出一股特别难以形容的臭味,极其刺鼻。
而黑得发绿的水面此时烫得像是烧开的开水,冒起“咕哝哝”的水泡。
原本还模糊不清的水下,也在她探头的倾刻间清爽见底,底部无数沉积的骷髅白骨,无论残缺还是完整都痛苦地扭动身体,朝她伸出干枯的手骨哭吼。
它们边哭边朝水面游上来,眼看就要触到水面,烧开的水泡却凭空冒出无数团通红的烈火。
与此同时,尖锐的石头纷纷往下砸去,将它们瞬间烧化,砸碎,化为一缕缕白烟。
但尽管如此,水底的白骨还是想要逃离地狱,前赴后继地往水面上涌,却又再次被烧化,砸碎,化为白烟。
如此刀山火海,人间炼狱。
一次次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江一冉已不是第一次目睹这场景,但仍是目瞪口呆。
船就在这时开了。
摆渡人机械地划动船桨,一路上,水底尽是无数哭喊的幽魂朝她招手呼救。它们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幼儿。
看得多了,她竟也麻木起来,扭头紧盯着船头的摆渡人。上一次由静室入“至暗之地”,摆渡人是在循环里多出来的自已。
那么这一次,为她撑船的又会是谁。
还是她自已吗?
想到这,她侧过身子在船头寻找。
上一次来船头有留字,提醒她“小心他”,这次还会有吗?
然而找了半天,却是什么也没有。
她只能作罢,慢慢平复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逐渐变窄,水底的哭喊声渐渐小去,耳边也安静了许多。
水面再度模糊起来,浑得如同漆黑的墨汁。这时,船头左偏,划进一处转弯。
这里的水道狭窄了许多,眼前也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雾,但摆渡人不疾不徐,顺利过了好几个弯道。
“铃――”
船头的铃铛声再次被撞响,又过了一道弯道后,白雾散去后,视线一片开阔。
在尽头处的岸边,比手腕还粗的铁链缠了好几圈绕在大石柱上,石柱底下牢牢栓着一个女人。
和第一次发现她一样,她早已经不能算是人。
破烂不堪的衣裙里包裹的是一副阴森的白骨,头骨痛苦地扭向一边,耷在肩膀上。两边的手骨和肩胛骨,肋骨都各有一支黑色的骨钉穿透入后面的石柱。
视线往下。
她的肚子,两条大腿,小腿,脚面上也都各有一支长长的骨钉打进去,将她生生世世永钉于石柱之下。
但狠毒的惩罚还没有停止。
她脚边还聚焦无数吐着红信子的毒蛇,湿淋淋、丑陋的老鼠。相信无论是活人还是死人靠近女人附近,它们都会在瞬间将其分食得干干净净。
即便不是自已的母亲,光是见到这一幕也会心疼地难以抑制,好在周南城从未见到过。
摆渡人将船停在水面上不动,但似乎并没有再往前靠近岸边的打算。
安静的水底就在这时重新骚动起来。
渐渐多了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爬虫,毒蛇,还有老鼠,它们全都争先恐后地往船上爬。
江一冉惊得立即抽出短匕首站起身,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她这一动作,船身因此倾斜,船头如铜钟形状的小铜铃又一次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但这一声不大不小的铃声,竟吓得水里的“臭虫”们老实了许多,纷纷松开爪子,从船沿往水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