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净塔与公主殿之间的距离很近。
宫内可以祈福的佛堂远不止这一个,也不知是因为元祉的缘故让白洛宜费了心思,才特意远在了这离她的公主殿最近的莲净塔。
长幼根据那日宫宴的记忆,一路还算顺畅的摸到了莲净塔外。
转角处,险而又险的一个快被发现的关头,提着灯的宫人张望了一眼,试探道:“谁??”
长幼躲在一个置放宫灯的石墩后,屏气凝神,脑中飞快思虑着对策,却见那宫人正欲上前查看,被身旁另一个人拦住:“能有什么人?别疑神疑鬼的了,等会真招来个脏东西!快走快走!”
脚步声匆匆远离。
因为这几夜闹鬼的事,宫人都对莲净阁避之不及,就算是那几个必须当值的,也是削尖了脑袋能偷懒就偷懒,能不靠近就不靠近。总归元祉是个善人,不会怪罪。
长幼复又探出头来。
不远处的宝塔在沉沉夜幕下格外夺目。那夜光顾着看那两人的好戏,未曾发觉,这莲净塔,极尽奢靡。
佛说七级浮屠,这莲净塔便足足有七层。通塔燃明着的琉璃灯火七彩绮丽,掩映出层层叠叠飞翘的屋檐,光影明暗恍惚,衬托的这座殿宇仿若仙阙。
长幼又靠近了些,扒着门口台阶侧的围墙往里望去,只见大门四敞的塔内大堂空空荡荡,本该跪在那彻夜祈福的元祉不见踪影。
忽然一道如飞燕般的身影掠进塔内,长幼拔腿追进大堂,放眼四周真的不见元祉人影,楼上似乎有动静。
她一路轻手轻脚的行至塔顶。
周围灯火骤然熄灭,塔内陷入一片黑暗。一张幕布拉开,幕后又亮起几盏灯,照映出幕布上两个纸扎的人影。
看样子,是要表演影子戏?
一个声音响起:“有元氏一族,隐于深山,历代为朝守矿炼兵,非天下大变不得出。”
随着这几句旁白的话,那活灵活现的影子动了,分别是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的身形模样。女子匆匆觐见,虽恭顺却难掩傲骨:“皇上,尽管小女子冒着死罪出山,但实乃矿脉告竭,若不早作打算,坐吃山空,我朝,危矣!”
“我朝祖训,元族人非天下大变不得出,此番你虽是未雨绸缪,但也终究走到这步田地。坚甲利兵,万般财宝,谁不想要。人性功利,天下大变,命中注定。”
“我元族世世代代忠于我朝,初心绝不会变。今日局面,元禾愿意交出手中所有权财,只求皇上能够同意,让我日后还有一席打理之地。”
“你很聪明,将权财交给朕,这是眼下难得的万安之法。但朕不要你的权财,朕…要你。”
“皇上,我已为人妇!”
“哈哈哈,朕还没那么色令智昏。朕要你,为朕保护一个人。倾尽你毕生之力,为朕的小儿打造一支精兵强将,保他这一生平安顺遂,年岁无忧。”
殿外有第三者,闻声而动,报信而去。殿内的对话却还在继续。
“皇上是想我辅佐保护未来的储君?”
“不,储君要背负的太多了,朕只想他自由,快乐。但有人对他的恶意必不会少,因而朕必须为其计深远。朕将他托付于你,完全是出于一个世间最平常父亲的爱子之心,你既说已为人妇,不知可曾诞有自己的孩子,想必能明白这番心切,望你…不负朕望。”
“元禾,遵旨。”
元禾?她娘?!
这出戏仿佛专为她表演而来,长幼一时间的错愕震惊不可言喻。是谁!到底是谁?!
不等她想个明白,戏还在上演。
一转眼,女子似乎在被人追杀。身后一队人穷追不舍,亦有一队人保护撤退。堪堪拉开距离,她来到一处深山入口,放上开山匙,大门却纹丝不动,一道早有预料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禾儿,是你吗?”
“父亲!”
“禾儿,当初你说要出山,我便百般不愿!今时今日你惹出泼天祸端,我是你的父亲,更是一族族长!我不能为了你抛弃山中千千族人!你快走吧!一旦被他们追踪你发现我山中存在,那真的会天下大乱的!!”
“父亲!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此番回来亦是自知大限将至,临死之前,我想求父亲一件事!我之幼女,父亲您的亲孙女,她……”
她话未说完,那道威严肃穆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严厉拒绝了她:“山外之事!请恕…无能为力!”
“父亲!!!”
女子撕心裂肺的拍着巍然不动的山门。
画面一转,一阵冷冰冰的兵甲相撞声后,敌众我寡,女子孤立无援,陷入困境,她怒目圆睁,厉声道:“白祁!你竟敢违背你父皇的圣旨,绞杀于我?!”
“何时下的圣旨?可在朝堂大臣面前宣读过了?听你一面之词!就算有,父皇病糊涂了,我身为储君,有权利更正一些不合理的旨意,为国为民,为天下安,何至违背?父皇更不会怪罪于我的。”
“杀!”
随着女子被利剑刺穿的瞬间,长幼也感受到了一股钻心的痛楚。
金姨这些年所说,娘亲当时以矿起家,经商遍布天下,树大招风,终究招至杀身之祸,死于一群不知名的江湖人士之手。
可这场戏却真真切切的告诉她,是白祁,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杀了她娘?!!
长幼心乱如麻,心痛如绞。她想上前去掀开幕布,看看这背后是何方神圣……刹那间,所有光影消失,一片寂暗中一点铃铛声蓦然叫人心头一颤!
铃铛…她戴在白数腕上的银镯。
是他吗?
身后的门被强风吹开,塔外喧闹嘈杂灌注入耳:
“有鬼!有鬼啊!!”
“安王的鬼魂回来报仇了!鬼魂回来报仇了!!!”
长幼忽觉颈后一痛,思绪陷入沉睡。
身侧悄无声息的一个人影出现,接住了她瘫软倒下的身体。
塔顶高耸,夜风大作,吹动着少年一袭布衣僧袍猎猎作响。黑暗中,他挺拔的身形势如破竹。
月辉如练倾泻照进,照见少年总是寡淡到不近人情的眉目,忽明忽暗,依稀辨出他此刻的眸中竟有两分温柔依恋,轻轻吐出的两个字回荡在风中: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