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富城(8)
今雨哦!2025-06-29 19:115,099

  张远四五十岁的样子,人长得极瘦,个子不高,脸上有两坨红晕,显然是喝得不少了,要说话前,他把杯子里的酒喝了个干净,最后还用舌头舔了一口杯地儿,发出哈声,最后给江时雨拿了一个凳子。

  “丫头,你坐这。”

  江时雨坐下,随后把包里的笔记掏出来,开始记一些关键信息,一副非常好学的样子,就像等着听老师发言。

  “我来这上班那年,正好上一任老校长要退休,所以下一个升职的机会从蒋富城和周正明里头找,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果然和周正明说得一样,他们每一个人生关键节点,都踩到了一起,无论是评选,还是当选校长。

  江时雨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时间线——

  “我老张,这辈子也确实没多大能耐,但是,(敲三下桌子)咱当保安,咋也能比种地强点,起码风吹不着雨晒不着,在这个学校,我就和老富关系最好,为啥呢?老富他接地气,但是周校长,他周正明,他就看不上我,他算啥东西?”他扬起了语调!

  江时雨吓了一跳,但他的音调又降下去,换上了一副很玩味的微笑。“但丫头我跟你说,老张我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他为啥烦我。”

  江时雨来了劲儿,也顾不得他酒气还弥漫在头顶,赶紧追问。“为啥啊?”

  张远咧嘴一笑,趔趔趄趄地站起来,回头去自己的抽屉,用力地拉开,江时雨连忙探头,看到了几封信,他刚要说话,突然,保安室的门被“啪”地打开,李静出现在门口,看都没看张远,转头就把江时雨从桌子前面拉起来,然后骂了一句张远!“不道磕碜,拉我们小姑娘喝酒,你他妈馋酒馋疯了啊?!”

  李静把她往身后护,扯着脖子就开始骂。

  张远胆子也小,立刻酒散了一半,忙说。“大妹子你误会了,这不是他们主任死了吗,你孩子要给主任写悼词,寻思来问问我。”

  李静于是回头瞪了江时雨一眼。“没点正事一天天!”

  “妈?不是,你咋来了?你咋知道我在这?”江时雨纳闷的喊了一句。

  李静双眼通红,最后瞪了张远一眼后把江时雨从保安室里拉出来,看起来十分生气。

  “你还赖在这干啥?现在你赶紧跟我回家!”李静冲江时雨大喊。

  张远吓得是不敢再喝了,娘俩走了以后赶紧把酒又藏回了抽屉里,他不好管别人家的闲事,又怕这个泼皮老娘们和自己再翻脸,只敢小心翼翼躲在窗户后面一路目送,看李静用力将江时雨从保安亭里拉出来,往停在门口那辆白色的丰田里拽。

  门打开,江时雨又想关上,狠狠一推结果直接夹住了李静的手!

  她嗷地一声“江时雨,你到底要干啥啊?你非要把我气死是不是?!你他妈为什么就这么不听话?怎么都不行?”

  李静被夹过的手忍不住颤抖,为了去痛她只能来回甩,但江时雨还是不愿意和她说话,只想尽力阐述事实,没想到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来找我,你不是你跟我爸商量好了把我送去寺庙吗?江秋秋能在我姥姥姥爷家,就我得去庙里和一堆泥塑的住一起!”

  看见江时雨哭,李静反而更生气了,她也顾不得是在外面,冲着江时雨大声喊“你根本就不知道大人的难处,你就只知道索取,一点不顺着你的意思你就要作妖,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两个人看着彼此,江时雨眼里实在是太复杂了,她无法和眼前这个“泼妇”和周正明嘴里讲述的的那个恋爱少女联系到一起的,二十年过去,她养育了两个孩子,已经完全没有十七岁时候的样子了,挽着马尾,头发像鲶鱼须一样,虚弱的耷拉在脸上,嘴一张一合的样子也像鱼,此刻她正歇斯底里的怒吼。

  但是江时雨一句都不想听,把她送到寺庙里这件事情实在是让她无法原谅。

  李静手里的疼没有心里的疼更严重,她就这样看着别着头不看自己的女儿,李静并不知道江涛把江时雨送去寺庙的事情,她一直以为江时雨在哪个姑姑家,然后她就开始处理郑楠死的事情,她此刻的心情更复杂,本来都已经想好了,要把女儿从寺庙接回来,没想到去葬礼的时候,人们七嘴八舌说江时雨又跟着周正明去学校折腾了,和周正明在一起她肯定是不担心的,但那同学又和她说。“你闺女就和陈明朗一样,有才!”这一句话直接点燃了李静的恐惧,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陈明朗一样,陈明朗自私,仗着自己会写东西所以巧玲声色,最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再无辜,仿佛全世界都与她无关,更何况,陈明朗是一个早死的,横死的人,她女儿是她十月怀胎又费尽心血生下来的孩子,出生时候头发根根分明,那是因为自己不在乎胖瘦,为了这孩子能健康,狠狠的补充营养,她怎么能接受别人说她的孩子像那个横死鬼呢?

   

  李静也顾不得手疼,恶狠狠的上前掐住了江时雨的胳膊,像一头母狮子一样大喊。“你他妈今天,必须跟我回家!”

  李静平时单手抱江秋秋都不是话下,此时江时雨更是拗不过她,但没办法只能还是顺从她的意思回了家。

  一进客厅,江时雨就发现自己家居然这么乱,过年时候看到的瓜子和饮料瓶现在一点变化没有,显然大人们已经为了那些事情操碎了心,她想问问,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拿起了扫帚开始扫地。

  “行了,别扫了,地你都扫不干净,你为什么这么不顶用?”李静一张嘴,还是怒气十足。

  江时雨锁定把扫帚又扔到了一旁,不扫了,坐到了单人沙发上。

  李静坐到主位沙发上,脱了鞋子盘着腿,直接就切入主题,问“有人说看到你和何美娜凑在一起,咋回事?你为啥和他在一起?”

  “你们把我送去庙里了,他爸也在那,她去看她爸了。”

  李静愣了一下。“她爸在庙里?她爸在庙里干啥?”

  “当和尚……”江时雨说得时候都觉得荒唐

  “当和尚?和尚还能生孩子呢?!”李静音调起了八度。“可真是不正常的一家子……”李静说!

  江时雨没说话,心里想的是我们家又有多正常?

  “以后你别去庙里了,我给你买了新的床单,换好了,要是你还不满意,你就换个屋住,家里屋也多,小弟最近还在姥爷家,你去他屋也行。”

  李静说得轻巧,丝毫没提她为了哄好闺女开一个小时车去城里买的最好的床单和被罩,然后回到家用手搓的被单,又放在了屋子里朝阳的地方晒干,地她都顾不得扫,一心想着让她回来时候住的舒服。

   

  江时雨也是犟驴一个,不管李静再怎么说,也丝毫不愿承她的好,她只听出了父母嘴里摆弄自己的意味,一方面,她确实不喜欢在庙里住,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凭什么你们让我去哪就去哪?

   

  “凭什么你们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啊?!”江时雨受不了了,把心里话大喊出来,然后转头就往外跑,留在原地的李静从沙发上急的站起来,但那头江时雨没跑两步,就撞到了拎着东西进来的许美娜。

  许美娜两双手拎着不少东西,差点被江时雨撞了个趔趄。“时雨,你去哪儿?”

  “大姐,你咋来了?”江时雨疑惑地问,上次他们在郑楠家见面的时候匆忙,什么话都没说。

  “我来看看你们。”许美娜已经看出了江时雨又和舅妈吵架了,她从小给家族的印象就是不听话不懂事,所以她又牵着江时雨的手走回客厅里,她看了一眼李静,喊了句舅妈。

  李静本来是急的站起来,见是许美娜进来,又穿了鞋坐回去,拿着扫帚开始扫地,她和江涛都是体面人,再不爽也牵强挂了个微笑。“娜娜,你咋回来了?过年时候发工资忙,舅妈都顾不上收拾。”

  她其实对许美娜是没啥感觉的,她不喜欢她,虽然她是她的舅妈,因为许美娜太像一个假小子,她总是怕许美娜把自己女儿带坏了,本来江时雨就叛逆,如果像许美娜一样,剪个板寸,从小到大不搞对象,她非得晕过去不可。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舅妈。”许美娜把自己拎的水果和补品也放到了假山后面的礼品那。

  “来就来,带啥东西呢?”李静又说,然后起身,从混乱的家里找出一个果盘,准备拿来招待何美娜。

  “你啥时候从韩国回来的,你妈也没给我说,不然让你给我带点化妆品回来了。”李静说。

  “我是临时回来的,舅妈,我知道郑楠去世了……”许美娜直入主题。

  李静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扫地的手一顿,但很快,她就爽朗地又问。“你爸妈身体咋样呢?本来你姥姥爷去世这两年,每年初一我都和你老舅去海南看看你爸妈,但是这两天实在是抽不开身。”李静说,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今年离婚了。

  “他们今年在海南开了个小烧烤店,我爸妈都闲不住,忙就雇了个服务员,去前几天她还说等你们过年去了还能店里坐。”许美娜说。“我这两年都是从韩国回海南的,但最近不是同学出事了吗?我就回盘锦了舅妈。”

  许美娜又把话题往那上面引。

  “那挺好,等不忙了我和你老舅买机票就从沈阳去了。”李静又说。

  然后李静转过头,看了一眼江时雨。“你陪你姐在家好好呆着,我还有点事要去银行,中午给你姐买吃的啊?”

  说完,李静就穿了鞋出门去了,搞得江时雨摸不清头脑,两个人走了以后,屋头就剩了姐妹两个。

   

  许美娜转头去看江时雨,江时雨还在纳闷,许美娜问“小妹,你和你妈又咋了?”

  “我妈骂我,我还不如回庙里住去!和许美娜他爸一起出家算了!”江时雨赌气说。

  “瞎说,出家是没有责任心的逃避行为,你也没有责任心吗?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挺懂事的小姑娘呢!”许美娜说。

  李静还没走远,低头穿鞋呢,听到她说这话,这回彻底控制不住了,更生气了,抄起一旁的鸡毛掸子就冲着江时雨撇去!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她努力

  何美娜赶紧在两个人的中间拦住了!

  “舅妈,你别生气,小妹还小,不懂事?!”

  “还小?十七八还小?我们十七八的时候都下地插秧了,勤快的孩子都去卖小工了,她长这么大还只知道花钱和让大人操心呢!”李静怒气冲冲地说

  “我大舅说小妹很会写作文呢,得了很多奖,小妹的长处和别人不一样!”许美娜不知道大人们的爱恨情仇,尽量去劝。

  但显然,听到许美娜这么说,李静更是受不了了,被气到说不出话!但又不能张嘴去骂许美娜,她一想到该死但陈明朗,她的眼泪越来越多,直到收不住,留了一句。“娜娜你自己待着吧,舅妈上楼躺会儿。”过了二楼,她就开始流泪,进了房间后,更是不舒服。

   

  她一走,屋头就剩这对姐俩儿了,大眼瞪小眼,江时雨迟迟不想说话。

  “你和你妈现在咋这么僵硬了?”许美娜问。

  “不知道,她就是不喜欢我写东西!”江时雨说。“还是大姑好,大姑那么温柔,你想干啥都行,我妈连我写作文都管,但你在韩国待了这么多年不回家,大姑也不在乎。”江时雨抱怨起来了。

  许美娜伸出手,摸了摸江时雨的头。“每个妈妈爱孩子的方式都不一样。”

  江时雨不想接她这句话。

  “对了,姐你认识何美娜呢?你能不能告诉她,我拿她的鞋子是想帮她卖的,我觉得她很可怜……”江时雨追问。

  “我跟美美说了,我说我小妹是个好孩子,不会拿她的鞋跑。”许美娜说。

  “姐,你们很熟吗?”

  “当然了。我们是高中同学。”

  “你们的名字也一样呢。”江时雨说。

  “美美从小就很漂亮……”许美娜突然说。

   

  两千零几年的高中,已经不再是江涛他们跑的黄土操场了,头一个假期,市里给拨了一笔款用来铺塑胶跑道,这活还是周正明建工做验收的,因为他最能抠细节,据说花了两百多万,也是县里第一条塑胶跑道,从铺完到现在一直被围着,三令五申不能随便跑,一个月了,学生们的广播体操都绕到小操场去做了,这一天才刚能走人。

  七月夏天是东北最难熬的那几天热日,蒋富城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抻着喇叭,

  “我告诉你们啊,三令五申,坚决,万万,千万不能吐口香糖,口香糖是一定会腐蚀塑胶跑道的!”他一口气用了四五个比喻词,来彰显这条跑道的重要性!

  他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看着台下的人群,孩子们大多都低着头,太晒了,冲着头顶也睁不开眼,周正明则是站他旁边,看楼下孩子们的端正站姿,但他大太阳顶着一直在看跑道的监工,这会儿眼睛也没有那么好用了。

  所以自然没看到人群里,何美娜低头摆弄着爸爸新给她买的手机,她留着这时候最流行的杀马特斜分刘海,校服的短袖和裤子全都改了,上衣稍微弯一下就能漏腰,裤子更是迁得像小脚裤一样窄窄瘦瘦的,走几步像牛仔裤一样绷着腿,电话屏幕上,她正在用手机上人人网,在里面发自己的照片。

  早就有人看她不顺眼了,因为她长得不够漂亮,但打扮的最“骚”,紧小的衣服能看出她蝴蝶骨的形状,有下流的男同学斜眼看着她,看着她背对的背影,做出很下流的动作。

  她其实用余光看到了,但以为是对方不舒服眨眨眼而已,完全不当回事,对于何美娜一生最大的福气就是她的心态好,何美娜天生的迟钝,别人骂她什么她都不在乎,别人扫她两眼,她就当对方是眼睛酸,哪怕是撞到她头上,当面骂她骚货,她也只觉得对方是认错了人。

  她父亲是村里的半仙,在家里用几本命书给村里人算命,母亲下地种田,两个人的宠爱都给了何美娜,每个人都拿诺基亚砖头机的时候,何美娜就拿诺基亚的推盖手机了,那是他爸一卦一卦排出来的钱,她在学校里大大咧咧拿出来噼里啪啦飞舞在键盘上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嫉妒。但是她注意不到。

  “我告诉你们!如果被我发现有人把口香糖吐到了塑胶跑道上!我一定记过!解散!”二楼平台上,蒋富城如是说,他旁边站着的是,正在看纪律的周正明。

  解散后,何美娜不知道,不远处,花支晓拿着自己的诺基亚手机,一抬头就看到了穿着漂亮,头上还有发卡,手机又比自己拿的高贵的许美娜,花支晓嘴里还嚼着口香糖,等人群四散而去后,人都消失了,她把口里的口香糖一下子就按到了塑胶跑道上。

  然后狠狠地说了句“骚货”

  这话她是冲着何美娜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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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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