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对不起，我不知道唐老头是你……”
赢肆的一双眸渐渐红得仿佛要滴血。
多年前唐爷爷含笑的眸，渐渐与两年多之前，那双渐渐失去光芒的眸重叠，想到小老头惨死时，他身下晕开的大片的血红，赢肆心脏疼得更是仿佛被绞肉机生生绞碎。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赢肆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明明是晶莹剔透的泪珠，可因为他眼角太红，倒像是一滴血泪。
“我有钱了，我有很多很多钱，我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成为人上人，让你不用继续捡废品，被人嘲笑，让你受万人敬仰。”
“可是我找不到你……”
“后来我遇到你了，你就在我眼前，我又认不出你，我还，碾碎了你最后的一丝生机！”
“爷爷，我错了，男娃错了……”
赢肆那么骄傲的人，仿佛不存在眼泪这种东西。
但这一瞬，他怎么都克制不住翻涌成灾的眼泪。
他用力捂住眼睛，他不想去看小老头惨死的画面。
可那大片的鲜红，不只是映在他的眼睛里，也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忘不掉。
下辈子都忘不掉！
唐烟看着赢肆这副模样，她心里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
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她并不怜悯赢肆。
赢肆不管再后悔，他毕竟好好地活着，富贵倾城地活着。
可被他害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唐烟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狼狈无措的模样，她知道，他后悔了，追悔莫及，可她还是讥诮地勾着唇，一遍遍问他，“赢肆，他救了你，你却害死了他，你后悔么？”
唐烟的话，如同一把钝刀，一遍遍凌迟着赢肆的心，让他越发仓惶无助。
而唐烟就是要诛了他的心，明知他悔不当初，她依旧复读机一般追问他。
她承认，她这颗心忽而变得特别恶劣，她就是看不得赢肆好。
看不得这只害死了爷爷、害死了她腹中孩子，间接也害了奶奶的魔鬼好！
“你不仅害死了他，你还挖了他的坟，扬了他的骨灰，让他死了都不得安宁，你后悔么？！”
“后悔么！”
“后悔……”
赢肆极度痛苦地喃喃低语，平日里总是把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他，此时身上沾满了泥土，前所未有的狼狈。
唐烟还在流着泪发笑，她缓缓的转过脸，看着面前裂开、倒地的墓碑。
她知道，那个小老头最忠厚也最善良，对于他喜爱的孩子，他更是格外宽厚。
哪怕赢肆害了他的性命、将他挫骨扬灰，他也会原谅这个他曾经喜爱过的孩子。
可为了不让赢肆好过，唐烟还是哑着嗓子嘶吼，“他已经死了！坟墓都被你给毁了！你后悔也没用了！”
“他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赢肆直接颓然地跪倒在了地上。
连他自己，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想到他还将他的骨灰踩在了鞋底，原本僵硬地跪在地上的他，忽而又变得激动无比。
他手忙脚乱地脱下他的鞋，想将那个小老头的骨灰整理好。
可今天刚下过一场雨，地上湿漉漉的，他踩到的骨灰，已经和泥土混杂在了一起，他完全无法分辨出，究竟哪些才是他的骨灰。
“爷爷的骨灰……我要找回爷爷的骨灰……”
赢肆大半个身子几乎都趴在了地上。
他慌张无措地抓过唐爷爷和唐奶奶的骨灰盒，他想将能找到的骨灰放回到里面。
可骨灰盒已经四分五裂，没法用了。
赢肆的眼泪再一次无声无息滚落。
短暂的怔愣之后，他又如同触电一般疯狂地往他砸碎小棺材的方向爬行。
小棺材也碎了。
剩下的骨灰，也跟泥土、杂草混杂在了一起，他无法将他的骨灰，完完整整地找回来！
他也痛不欲生地明白，他弄丢了，他最爱的爷爷。
“爷爷，我会把你找回来，我会让你入土为安……”
赢肆又开始发疯一般扒着地上的泥土。
那些混杂了骨灰的泥土，都被他当成了珍宝，小心翼翼地护在了自己的怀中。
最后，他小心地将那些泥土，放回到了被他挖得面目全非的坟墓之中。
唐爷爷和唐奶奶的骨灰，已经分不出彼此，也都混杂着泥土、杂草。
唐烟看着这混乱的坟墓，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不过，人最终都要归于尘土，她相信，爷爷奶奶那么好的人，还是能得到最好的安宁。
可就算爷爷奶奶不怪罪赢肆的这一场胡闹，她也会用尽所有的力气，让他难受到最狠！
跟这赢肆过来的手下还是挺有眼力见的，他们去最近的棺木店买了一尊小棺材带过来，她直接将爷爷奶奶的骨灰一起放在了这小棺材里面。
将手中捧起的最后一抔土洒落在爷爷奶奶的坟上，唐烟拖着僵掉的腿极度缓慢地起身，随即她又冷漠地对着赢肆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
“对了赢肆，有一件事，你一定也还不知道吧？”
赢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跪在唐爷爷和唐奶奶恢复好的坟前，他一遍遍抚摸着从中间被砸开的墓碑，仿佛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见他没有分毫的反应，唐烟也没在意。
她继续以沙哑又讥诮的声音开口，“你一定不知道，十六年前，救了你的人不是顾向珊，而是我唐烟！”
“对，我之前对你说过，你不信，我当时也懒得跟你争，便没有继续说这件事，但，当年救了你的人，的的确确是我！”
“你当时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饿的，你在那处山洞中昏死过去了。我喂你喝水，喂你吃东西。”
“你吃掉了我的小酥饼，还有我妈妈给我做的梅花糕。对，最后我崭新的小花袄送给你了。”
听了唐烟这话，赢肆总算是极度缓慢地抬起了脸。
唐烟知道，他是听进去她的话了，她凉笑一声，故意放软了声音，学着自己小时候的声音开口，“哥哥，这是我最喜欢的小花袄，你可不能把我的小花袄弄坏了啊！”
“还有梅花糕，我都还没吃够呢，哥哥，你最起码得给我留一块！算了，看在你这么饿还这么冷的份上，梅花糕都给你吃了！小花袄也送给你了！但我真的好喜欢我的小花袄，你要好好照顾它哦！”
赢肆倏地睁大了眼睛。
他清清楚楚记得，当初救了他的那个小姑娘，就对他说过一模一样的话！声音也有些像！
他曾经问过顾向珊，她还记不记得她救他的时候，她对他说过什么话。
她都是眼神闪躲，说她那时候还太小，她忘了。
她手上有当初他送给她的布质护身符，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年岁太久，她记不清了。
他万万不敢想，唐烟竟然知道，那个小姑娘当初对他说的话！
难道，当初救他的人，真的不是顾向珊，而是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