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烟烟今天又作了什么诗？”
唐烟笑得一脸的无忧无虑，“烟烟会作好多诗呢！”
“床前明月光，烟烟爱吃糖。”
“就这个？”
“还有还有！”
唐烟往小小少年怀里蹭，几乎要将她的麻花辫给蹭下来。
“烟烟有一句新诗，只读给哥哥听！”
“暮天丝雨轻寒，十分颜色是哥哥！”
白雾中，看不清脸的小小少年，以及扎着两只麻花辫的小姑娘，渐渐散去。
带着一身伤痕，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唐烟，却再忘不了这句诗。
她颤着唇，轻声呢喃。
“暮天丝雨轻寒，十分颜色……是哥哥……”
顾轻寒知道，他这一下，把她撞得不轻。
他正想转身上车，扔她在他这郊外别墅自生自灭，他就听到了她那如同梦呓一般的声音。
也听到了，那句，被顾烟改过的，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歪诗。
林软特别喜欢一句诗。
暮天丝雨轻寒，二分春 色看看过。
他的名字，便是取自这一句。
顾烟还不到三岁，便已经是一个小花痴，还喜欢作各种歪诗。
她总说，哥哥长得太好看了，应该是暮天丝雨轻寒，十分颜色是哥哥。
这句她改后的歪诗，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是他们的秘密，唐烟，她怎么会知道？
对，他刚才一定是听错了！
若他没有听错，今晚这一切又算是什么？！
他为了顾家的养女，开车撞了自己的亲妹妹么？！
“唐烟，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顾轻寒已经竭力保持冷漠和镇定，可他吼出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中，还是染上了明显的颤意。
唐烟脑海中的清明，已经被无边混沌吞没。
听到顾轻寒的声音，她还是凭借最后一点儿本能，轻声呢喃，“暮天丝雨轻寒，十分……十分颜色是哥哥……”
“我找不到……找不到我哥哥了！”
“找不到，也好……”
那样，哥哥便不会为她的死难过了。
顾轻寒呼吸一瞬间凝滞。
无边的疼，疾速从他心口蔓开，在将他的五脏六腑灼烧过后，这所有的疼，又汇聚到了他的心口。
疼得他仿佛没有了心跳。
十分颜色是哥哥……
他意识到了些什么，只是他将唐烟伤得太重、太狠，他还是不敢相信，她就是，他捧在掌心里疼的小妹顾烟。
在原地僵立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猛地跪坐在地，死死地将她箍进了怀中。
“唐烟，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诗？！说话！谁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这句诗！”
无人回应他。
倒是他注意到，他的掌心，有大片的鲜红晕开。
那些，都是唐烟的血。
顾轻寒目赤欲裂，他死死地盯着自己掌心的鲜红。
他被这一片血色灼烧到，他下意识就想甩开怀中伤痕累累的人。
可是，他又不敢甩开。
万一，他真的，是他的烟烟呢？
“唐烟，你别给我装死！说话！”
“老大，那个孩子好像快没气了，我们真不让医生给她治疗？”
“什么？”
顾轻寒蓦地转过脸，她就看到，一位保镖，颤抖着手，抱着一动不动的枝枝快步冲了过来。
别墅院子里灯火辉煌，这时候，他也看清楚了保镖怀中枝枝的脸。
枝枝常年被病痛折磨，她看上去又瘦又小，跟三岁的孩子差不了多少。
看着保镖怀中的枝枝，恍惚中，顾轻寒觉得，他是看到了他那生命永远止步在三岁的小妹！
不！
他的小妹生命没有止步在三岁！
唐烟的女儿，和他的小妹长得一模一样！
而她知道，她的小妹说过的那一句歪诗！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唐烟，她大概率，便是她的小妹！
对，他的小妹，左锁骨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
顾轻寒慌忙垂眸，就去找寻她左锁骨上的那颗红痣。
她的锁骨上纵横交错的划痕已经结痂，但周围的新伤，又渗出血，看着就疼。
但他还是在这一道道划伤以及晕开的血色中，找到了那颗殷红的痣。
唐烟，也真的，就是顾烟！
是他的烟烟！
而他做了什么？！
他为了顾惜惜，踩断她的手骨，将她从楼梯口推下，而今晚，他更是，亲自开车，狠狠地将她撞飞！
“啊啊啊！！！”
顾轻寒疼得一颗心碎裂成无数瓣，可哪怕心碎了、死了，这疼痛，依旧永无休止。
他小时候，一直盼望，能有一个可爱的小妹。
他愿望成真了。
林软真的给他生了一个瓷娃娃一般的妹妹。
抓着小妹软乎乎的小手，小小的他，一遍遍无声承诺。
妹妹，哥哥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哥哥，让你成为最无忧无虑的妹妹。
可是后来呢？
后来，他没有让他的小妹，成为世界上最快乐无忧的妹妹，他亲手将她的小妹，推落了地狱无间！
“烟烟，醒醒！你快醒醒！”
回应他的，只有唐烟唇角涌出的越来越多的血。
顾轻寒急得浑身发颤，他慌忙就去擦她唇角的血。
“烟烟，别流血！哥哥错了！哥哥真的知道错了！哥哥求你，别再流血了好不好？”
他擦不完她唇角的血。
哪怕他用力按住她的唇角，她流的血，依旧越来越多。
“老大，这个孩子一直在发抖，她还吐白沫了，我们……”
顾轻寒蓦地抬起脸，他就看到，枝枝小小的身体，一直痛苦地抽搐着。
她那张跟小时候的顾烟如出一辙的小脸，惨白得仿佛刷了一层白漆。
他之前听说过，唐烟有一个得了很严重的噬血症的女儿。
据说，那个孩子活不了多久了。
那时候，听到这个消息，他只觉得痛快，觉得，是唐烟罪有应得。
可现在，看着怀中的妹妹了无生气，看着他抱都没抱过的小外甥女生死一线，他只觉得痛彻心扉。
甚至，她都没有，喊过他一声舅舅。
“老大，她现在不抽搐了！她是不是没事了？”
保镖说完这话后，立马意识到了不寻常，“不对，她好像没气了！”
“老大，这个孩子，该不会是真死了吧？”
没气了……
顾轻寒只觉得，自己也活不了了。
冷玉一般的男人，红着眼圈，困兽一般嘶吼，“什么没气！暂时性休克！她一定只是暂时性休克！”
“对，快给她做心肺复苏！去医院！快送他们去医院！”
顾轻寒想亲自给枝枝做心肺复苏，可他心脏太疼，疼到他站都站不起来，他完全无法给她做心肺复苏。
他也想抱着唐烟上车，可他抱不动她。
平日里，扛将近两百斤重物，都完全不成问题的他，竟是，怎么都无法抱起他最珍视的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