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疑,这是一场别开生面且枯燥乏味的对话。
上官泷所住病房堪比豪华酒店,套房面积超两百平,环境优雅,设施齐全。
特大客厅、落地窗、开放式厨房……一应俱全,就连陪护人员和医疗护工团队,都有独立的卧室及多功能休息区。
按理说,富贵一辈子,造孽大半生,临老住在这样的病房里,身边还有前途无量的孙子关照,真不该再作了。
然而现实是,有些人永远无法心如止水、与世无争。
听着上官泷那些歇斯底里的陈述,许钗神游天外。
其实她也曾试想,如果她是上官泷,会怎么办?
想了很久,结论是无解。
人们议论别人的时候总是非常容易,打回去不就行了?
可惜到自己身上,往往要刻骨铭心才能够真正醒悟。
这并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余令风光一辈子,碾压上官泷一辈子,当然不可能是简单角色。
上官泷在江余令手底下憋屈一辈子,痛苦一辈子,也当然不可能轻易抵消怨恨。
而她许钗与上官泷所处时代、地域、出身背景、个人能力、性格习惯等等,都不一样,很难设身处地从上官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然而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无论在怎样情况下,她都不会毫无保留地付出,然后回过头再拼命找补。
付出多少便要求对方给予多少,这本身就是妄念。要知道忠诚是人生的高配,不是强求就能够拥有。
“……那时候我年纪小,家里人保护得也好,什么都不懂,轻易就着了道。”
“……许钗,我知道你和我那时候不一样,可你也是个女人。”
“……女人啊,就算能力出众,见多识广,也难免会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总是自信会有不凡的际遇。”
这便是时代格局所限,许钗想。
好好一位千金小姐,名门望族,本来起点极高,子弹也十分充裕,结果呢?
年轻时候把一切托付给一个男人,到老磨练出几分诡诈心机,却仍旧拿男人给予的‘不凡际遇’说事,何其悲哀。
“……许钗,你能不能说句话?”
嗯。开始沉不住气了。
许钗泰然自若地扬眸,“我早说过,我无法带入你的视角。”
“现在说的是你,不是我!”上官泷声嘶力竭。
这样啊……
许钗微微弯起唇角,似笑非笑,“要我说,一辈子那么长,谁还没遇过几个人渣,走过几条歪路?没关系,只要懂得止损,懂得吸取教训就好。”
上官泷冷笑一声,“说得轻松——”
“不是说。”
是做。
身子往后一靠,许钗闲闲地翘起二郎腿,“由于Lucas和Joe的原因,我的经历不会比你好,或许还比你惨,不然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要杀Lucas和Joe?”
即便彼时深知Lucas一旦出事,上官泷会坐收渔翁之利,会有多么的轻松惬意,她也还是选择了推波助澜。
“我当时就知道Lucas的威胁没有你大,但是我太恨他。”
“哈!”上官泷瞪着许钗,满眼嘲弄,“你是想说你大度不计前嫌?还是想说你艺高人胆大?”
都不是。
“我只是为我自己。”许钗的唇角越弯越高,有轻松,也有庆幸。
她说:“也是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到,沉溺往事并不能让过去的伤痕愈合,只有活在当下才能抚平曾经的伤痛。”
现在的她,正是个勇于活在当下的人,无惧被黑,无惧埋雷,亦无惧风吹雨打。
并且她还非常享受当下,就是一堆人恨死她,却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多爽。
“你……”上官泷憋足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还是吃得亏不够多!”
呵呵哒!
如此无聊,许钗就要踩踩痛脚了,“别再跟我玩埋雷这套,没劲儿,其实无论男女,终究还是理智型伴侣最有杀伤力,江老先生就完美印证了这一点,不是吗?”
在她和Lucas的婚姻里,她无疑是冷静理智的一方,要吃亏也是那白痴吃亏。
听到许钗这番略显刻薄的话,上官泷反倒沉默下来。
良久——
长叹一口气,“他,那时是怎么……”
就是在问江余令。
安静片刻,许钗背书般回答:“2016年,一百零一岁,活活老死,前后用十几亿续命,生前钟老先生为他做有寿坟,身后享受国葬待遇,极尽哀荣。”
彼时的江余令不管寿命还是排场,皆远超今生。
从这点上而言,上官泷真的是战斗力不足,却心比天高。
“你是说……”上官泷缓缓睁大浑浊的老眼,“那上官家……”
“一早退出豪门序列。我不清楚细节,不过李桔的下场你很清楚,想要搞垮上官家,不难。”
李桔……
呆滞三秒,上官泷魂不守舍地靠向病床头,“是,是江余令……”
下一秒,她身子一僵,脸上泛起青白之色,双目失神地瞪回许钗,“是你……改变走向?”
显然。
由于她的缘故,今生的江彻和上官家都支棱起来,上官泷却还在继续作天作地作大死,真正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上官泷讷讷:“你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
找不出理由啊。
许钗从风衣兜里摸出块巧克力,剥开,连续啃几大口,这才模棱两可地回答:“他都知道,也没告诉你。”
小时候,她告诉过江彻很多事,江彻自始至终守口如瓶。
“告诉你,你只会加以利用。”许钗不带情绪地陈述事实。
这正是江彻的可取之处。
江彻很清楚,想要她许钗得到上官泷认同,就要不断体现出个人价值。
然而无论是她的记忆,还是她的能力,江彻都会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捂住,不会给上官泷投机取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