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
许钗慢吞吞喝着甜粥,间或夹一口徐迟腌的酸萝卜条,很家乡的风味。
注视着面前安静进餐的少女,曲一白满眼都是笑意,“我很早以前就在想,有个孙女是什么感觉,现在看来,感觉还不赖。”
当然不赖。
她有用嘛。
“年轻的时候,我在洛城住过两年,后来去了东海岸,还去了前苏联、加拿大、德国、瑞典、奥地利……去的地方太多,都记不清了。”
“这几十年,我见识到很多风俗人情,体验到很多不一样的生活,可我觉得啊,还是在燕京生活的那几年,最踏实。”
那是必然。
你是在流亡,又不是环游世界。
“阿钗,你呢?是不是很想回家?”
“是啊。”许钗不紧不慢放下调羹,“可惜许耀东不会允许。”
好直接……
莞尔一笑,曲一白说:“你是在跟我告状吗?放心!我收拾得住他,我给你做主。”
或许真收拾得住,即将位高权重了嘛。
摸出根棒棒糖,许钗态度冷淡的道:“我不喜欢兜圈子。”
这就不耐烦了啊……
“阿钗,”曲一白端正了神色,她有些难以启齿,“我是,专程来跟你道歉的。”
哦豁!
怎么敢当?
“您说事儿就是,别吓唬我,我胆儿小。”
胆儿小……
这姑娘若是胆小,恐怕就没有胆大之人了。
曲一白端起茶杯,斟酌了一小会,这才娓娓道来:“你应该知道,我和你外婆是同乡,我们很小时候就认识,关系非常好,几十年前,国内局势紧张,我生下耀东后就……其实我当时很清楚,我很可能会给窈琴带来天大的麻烦,却还是自私的把她牵扯进来。”
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
许钗剥开棒棒糖,塞进嘴巴里,“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没必要跟我道歉。”
“……可是后来,终究连累到青岚。如果不是我们家——”
“您不怪我妈?”
怪什么呢?曲一白缓缓摇头,“我知道耀东在柳家受了不少委屈,可人都是护短的,袒护自己的亲人是人之常情,反倒是我和我先生,连儿子都没能袒护住,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一无所知的青岚?”
顿了三秒,她又说:“起码在耀东入狱一事上,青岚很无辜,有没有她都注定了耀东的命运。”
“耀东他满腔冤屈无处诉说,只好把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最信任的人身上,这是不对的。”
许钗:……
然而他最信任的人,回头就嫁人生女,这才是许耀东最介意的点。
“这几年,耀东逐渐事业有成,怨气似乎没那么大了,可我知道他心里不踏实,有多少金钱、地位,他都不踏实。”
“他总认为要把所有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放下心,才能睡个安稳觉。”
许钗:……
这是为许耀东监视她而道歉?
没这么简单吧。
“阿钗,”曲一白双手交叠在膝上,目光诚挚而恳切,“其实我最抱歉的,是我把江家的秘密告诉了耀东。”
!
“江家往前数几代,一直住在南京,后来才迁去禾州岛,所以在我们当地,有一些关于江家的传闻,只不过,大部分是假的。”
也就是说,您曾是军阀家的大小姐,知道的比较真了。
“阿钗,其实在一些小众圈子里,江家的秘密不算秘密,四年前,耀东突然回国自投罗网,我心急如焚,他却在入监中途跑去白荡,我知道也许是为了青岚,但还有一种可能是为了江彻。”
可是回头却全变了。
“后来,他突然又认准了你,我猜,你和江彻之间,大概发生过什么,以至于你,得了江家那会做梦的能力。”
室内安静下来,许钗兀自吃着棒棒糖,不言不语。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曲一白见过的大场面无数,可此时此刻,竟拿捏不准了。
“……阿钗?你没什么想说的吗?”她终是有些沉不住气。
许钗抚摸着肿胀的眼皮,又思索片刻,才无动于衷的开口:“说什么呢?说您在撒谎吗?”
!!!
“你……”曲一白不敢置信的道:“我没有——”
“也许。”丢掉棒棒糖杆,许钗重新掏出一根摆弄着,“准确的说,您藏一半露一半。当年许耀东回白荡,的确是冲江彻去的,但是他以前跟我说的,和您刚才说的,有些出入。”
“啊?”
许耀东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会记在小本本上,绝不会出错。
“四年前,他曾对我说……”
如同背书一般,许钗一字不落的重复:“我没办法答应你不打江彻主意,我先答应了打他主意,才能够光明正大的回来,看到你才改变了想法,你也不用拿李桔来威胁我,针对江彻的人,本就不是我。”
“……”曲一白张口结舌。
“那么赵老夫人,您能告诉我,许耀东是答应了谁,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打江彻主意吗?”
沉默良久——
曲一白叹息一声,选择了坦言相告:“江余令与我先生关系颇佳,早年间曾私下帮我偷渡到禾州岛,并助我先生平反,我与他的二太太叶盼盼也打过交道,有几分交情。”
所以咯!
一开始针对的江彻的,本就是你们这‘关系颇佳’的两家人,看到了江彻没大用处,才改变了想法,冲你钗姐来了。
其中每个人目的固然不太一样,有的是防患于未然,怕全家不得好死;有的是想知道未来,争权夺利往上爬;有的是为了固宠,分割家族遗产……
然而归根结底一句话,都没对江彻安好心。
“阿钗。”曲一白缓缓伸出手,“那时候我们是真难,我也不辩解,我只想告诉你,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你想回国,随时都可以,我亲自带你回去,谁也拦不住。”
哈!
许钗也伸出手,与曲一白交握,诚恳的道:“我谢谢您了,您这样一说,我都不敢回去了。”
曲一白:……
多么有趣的姑娘。
怪不得耀东会说,只想要个这样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