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房里的鸡飞狗跳不同，供销宾馆门口一片鬼哭狼号。
此前在民警的斡旋下，张家人没能把尸体抬进大堂，干脆在卖鱼街边搭了灵棚，就地停灵了。
紧接着，张家人扎了一大堆花圈，密密麻麻摆放在供销宾馆门口，然后在门口打幡、哭丧、烧纸钱。
这可真够膈应人了，供销宾馆别说招待客人了，行人都要绕路走了。
柳志龙性子圆滑，交友广泛，近一年多的历练也让他越发沉稳，没有像以往一般，操起家伙就上。
奈何他请了不少人说和，都无法劝退张家人。
他担忧的对柳青峨说：“要不跟大姐商量下，给点钱算了，破财消灾。”
柳青峨眼球都充血了，“如果别的事破点财也行，今天这事儿不行，咱们阿钗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脾破裂啊，你说得有多疼？别说给老张家钱了，我他妈都想去鞭尸了！”
鞭尸？还真是牛逼啊你。
柳志龙无奈的直叹气，“你当我不心疼阿钗吗？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这又进了趟手术室，幸好那个什么包膜没破，伤口也不深，医生说能长好，那咱总不能让老张家一直这么闹吧？”
白荡习俗，停灵一般三天，然后送去火化。
老张家放出话来了，张老四是屈死的，必须得让他走的体面，所以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
这不是鬼扯吗？
眼下正值七月流火的季节，四十九天之后尸体得成啥样？如何谈得上‘体面’二字？
然而，柳青峨依旧不同意，“就算能长好也不行，老张家这么一闹，咱的贷款八成没戏了，要是再给他们钱，我得被这口气堵死。”
因为贷款数额较大，需要市里银行评估后审批，结果市里银行来人一看，就看到了一门口的花圈，人家直接就走了。
柳志龙抿了抿唇，凑到柳青峨耳边，“贷款本来也办不下来，我上午去银行跟小王打听了，人家就跟我说了一句，说市行管贷款审批的，是任主任。”
任？
柳青峨吃了一惊，“任芳冰啊？”
“就是她，”柳志龙很郁闷，“你上回说去市行看见她了，我就觉得要坏事。”
时下政策好，办贷款不难，供销宾馆各方面都符合要求，走个流程最多再送点礼，基本不太会出问题，却不想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了。
“哈！”柳青峨气的直跺脚，“我说她怎么对我笑的那么恶心，原来是看我笑话呢！她这是……”
想了半天，才想起徐迟说过的词儿，“她这是以权谋私！”
柳志龙没接话。
有什么办法？谁叫人家就有这个权呢？
他们累死累活的跑关系，抵不过人家一句话。
要不怎么说铁饭碗好呢？
倘若许钗知道这件事，会有完全不同的结论。
所谓的以权谋私，不过是眼下的金融制度还不够健全，让任芳冰钻了空子。
再等上若干年，他们就可以亲眼见证到，此等的铁饭碗是如何碎到稀烂了。
但不管怎样说，如今的情况就是如此，市行不批准，供销宾馆一点办法都没有。
柳青峨抓耳挠腮，“要不跟大姐商量下吧？咱还是凑凑钱先把利民饭店承包下来，买不买的等有了钱再说？”
柳志龙摇头，“就算咱勒紧裤腰带了，能勒出多少钱来？”别说买了，承包都不够。
“那你还咋当利民饭店经理啊？”
柳志龙一把捂住柳青峨的嘴，“胡说什么？没影的事儿可不敢瞎往外露，你是嫌大姐还不够闹心是怎地？”
“唔唔唔……”柳青峨挣脱了柳志龙，指向门口灵棚，“快看，老妖婆来了！”
柳志龙扭头一看，是伊长兴和李春喜。
伊家老两口是来吊唁的，身后还跟着伊立平两口子。
张蕾已经嫁给了伊立新，两家是实打实的亲家，红白喜事都会走动。
李春喜是个很守旧的人，即便觉得张老四死的好，即便觉得张蕾是个丧门星，即便对老张家深恶痛绝，也还是中规中矩的吊唁了一番。
同时，她也是个很迷信的人，吊唁完就立刻走出灵棚，手上还扯着伊立新。
大热天的把灵棚搭在马路边，也不嫌晦气！
肿着眼泡的张蕾追了出来，“妈，您这是干啥呀？”
李春喜嫌恶的直皱眉，“你说干啥？老三在这守了一天已经够意思了，你还嫌他不够倒霉呢？”
“妈！”张蕾哀哀的说：“去世的是我亲弟弟——”
“那又怎样？”李春喜哼了一声，“是你们家要把灵棚设这的，凭什么让老三跟着沾晦气？万一诈尸了怎么办？”
张蕾胸口一堵，“妈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呵！”李春喜吊着眼梢，斜睨着张蕾，“这鬼神之事谁能说得准？从古至今都是这么个讲究，就你们家不一样，谁不膈应啊？”
你们家……
张蕾知道说不动李春喜，只得看向伊立新，“你知道老四去的冤，他好歹是你小舅子，是我唯一的亲弟弟，而且他最疼阿锦……”
伊立新也觉得张老四死的好，但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总得做些样子出来，再说他也不信这个。
拍了拍李春喜的手，伊立新说：“妈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陪着，不会有事的。”
“不行！”李春喜一口否决，“你还是没经事儿，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你看这大太阳晒的哟——”
“妈！”伊立新不耐烦了，“你这说的都是啥呀？现在什么年代了，早不讲究这个了，老四是我小舅子，我怎么都得送他最后一程。”
啊呸！果然是被贱人蛊惑了！
李春喜冷笑一声，“张口闭口小舅子，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女儿？你怎么不去医院看看你女儿呢？是不是这贱人不让？”
伊立新脸色一变。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张蕾气的眼前发花，“你说谁是贱人？”
“就是说你！”李春喜胸脯一挺，指着张蕾的鼻子骂，“张老四害的阿钗住院了，听说还手术了，你倒是拖着老三在这给张老四守灵，你是想让老三被人戳脊梁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