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沉默地坐在上首,手指点了点,命张玄素面对坐下,说道:“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其实是没对错的,宛如花之两面,是吗?”
张玄素说道:“不解!”
世民说道:“盛开花朵人人可爱,花朵凋敝人人不见。凋敝的花朵宛如是秦隋,而汉唐宛如盛开的花朵?”
张玄素摇头说道:“每一位霸主都以为自己是盛开鲜花,哪里想到少则几年,多则上百年,也就衰败了,所以您说的不对,因为这只是您现在的想法,您可不知道将来这个江山到底是怎样的!”
世民说道:“愿闻其详。”
张玄素镇定得说道:“隋文帝喜欢亲自整理事物,不肯信用群臣,而群臣恐惧,又不敢多言,只知道接受奉行他的指令就可以了,不肯有任何的违抗。用一个人的智慧决定天下的事务,他分明会做对一半,又会做错一半,百姓记得他的错,谁来记得他的对呢,这样乖谬就日积月累多了起来,又没有人指正他,譬如他的仓库积蓄了几十年的谷物,百姓却得不到一颗赈灾的谷子,可见文帝和炀帝是被蒙蔽的,他们的天下只存在了那么些年,可见做人做事是偏差的,只有灭亡一项途径了!”
裴寂说道:“是两帝偏差了,还是他们的臣子偏差了呢?”
张玄素说道:“做陛下的,只需慎选群臣而分任事务,自己高居拱手,肃穆清净,命人考核群臣的成败,实行赏罚,何必忧虑政治不好!”
裴寂说道:“臣子又该怎么去做呢?”
张玄素说道:“大隋的臣子有几个不好的?炀帝移驾江南,一路把臣子杀到了江南,可见大隋的臣子清慎的、铮谏的有很多。隋末丧乱分离,其中想要争夺天下的不过十多人。其余都是保卫乡里、保全妻子,等待有道人君,而后归附。官员作乱的已经很少,而百姓起兵作乱的毕竟更少,只需要善加安抚吧。”
世民说道:“张大人,你久在景州,看来不是安抚天下人心之道啊!”
张玄素深深望着世民,世民招手命裴寂端上两盏酒杯,其中斟满美酒。
世民对张玄素说道:“你的匕首呢?”张玄素奉上自己的匕首。
世民用自己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指,在酒中滴上自己的鲜血。他送回匕首,对张玄素说道:“你也这样吧!”张玄素也滴下自己的鲜血在酒杯之中,世民深情地举杯说道:“如果清慎的官员一直只是任用为景州参军,那朕岂不是没有用人之道?你愿意来京城与我一起吗?愿意就喝下你我的血酒,你我永远甘苦与共!”
张玄素迟疑了许久,望向了裴寂,裴寂微微一笑,突利可汗歪嘴说道:“世民兄弟,什么时候,我们也歃血为盟,甘苦与共呢?”康崇忍俊不禁得笑了起来。
世民持杯说道:“先干为敬!”说完仰头喝下血酒。
张玄素不由双目泫泪,一口干尽血酒。
世民立刻回头对长孙无忌说道:“酌升张大人为侍御史,立刻携眷来京赴职!”
长孙无忌立刻领命,世民真是的,老裴有任何算计,世民总是放在第一,老裴的话总是圣旨一样,也难怪,老裴是世民的二爹,世民对老裴好得很呢。话说回来,老裴这次在算计什么呢?
裴寂见满室*满满,请来一弦一鼓两位胡人献技,又奉上简单的饮食。突利可汗和康崇两个人起身又歌又舞,康崇做金雕翔云之姿,满满的西域风情,令人莞尔着迷。
张玄素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位胡人在司空府上又唱又跳,浑没尊卑规矩,不由皱眉。裴寂对张玄素说道:“我们中原士族将歌舞看做不入流,也是定制的。但他俩就算了,爱跳就跳吧,肉吃多了,就该跳舞减肥。”
刚好长孙无忌忍不住啃着一支羊腿骨,听得差点喷出来,老裴是指桑骂槐吗?这里要属长孙无忌最肥,最该跳舞减肥的是长孙无忌啊。
这一晚,世民破例和裴寂在同屋休息,长孙无忌在外房守夜,康崇和突利可汗在又一厢房看守,张玄素和乙骏另去寝室安寝。
世民想到张玄素行刺自己,还是有点睡不着,问老裴说道:“明知道他会行刺我,为什么还要他冒险来京城来见我呢?”
裴寂闭着眼睛说道:“难道要这些不服你的人永远不见你吗?你们缺少沟通,那将来怎么施行君令呢?尤其他们有很多是建成太子的旧部下,难道要一一杀掉吗?或者一一发配海外?”
世民哦了一声说道:“只要我提拔了张玄素,那么建成的旧部下可以看到我的——”
裴寂说道:“长孙无忌说的不错啊,就可以看到你爱才惜才的决心和诚心呢!”
世民撇着嘴说道:“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
裴寂说道:“这是什么话,每一只人马多少都要接触的。避而不见,或一刀杀之,至少在眼前看来,是非常不妥的,您也知道的,现在的中原天下,哪够咱们再任意杀戮的!”
老裴翻了个身刚想睡,世民拉了拉老裴的袖子说道:“您说,君主依靠的是什么呢?”
老裴咕哝了一句:“是国家吧,这个国是你的,其他好像都是你的,又不全是你的!”
世民说道:“国家又靠什么呢?”
老裴说道:“人民,黎民百姓!”
世民不由叹道:“对百姓的征伐来侍奉君主,犹如割下了自己的肉来填饱自己的肚子,肚子饱了,但身体也死了,我一个人富足了,但国家和人民都灭亡了。所以,我才是一个国家的祸患,一个国家的祸患不在其他任何人,而在于君主呢。凡事要铺张则费用靡费,靡费就赋税加重,赋税加重那么百姓——”
老裴翻起身来,咕哝一句,一巴掌按住了世民的嘴巴,说道:“从小到大,每次跟我睡,就是自言自语个没完没了的!明天一早回宫去!在我耳朵这里烦我!”
世民咂着嘴依旧嘟囔说道:“赋税加重那么人民不堪忍受,不堪忍受就国家危险,国家危险那么君主又丧命了。朕常常反省,所以不敢纵欲呢。”
老裴点头说道:“我的陛下,您睡吧,不要明天睁不开龙眼啊!”
世民眼圈一红,说道:“我非常想念我的父皇了,老裴能想个办法吗?”
裴寂沉吟了片刻,说道:“臣再想想!”
裴寂拍着世民的被子,说道:“世民,睡吧,总有办法让你见到太上皇的!”世民忽然闻到老裴身上一股奇异的香味,便渐渐睡入梦中。裴寂深夜醒来,却听见世民梦中咳嗽,不由摇头,世民的咳嗽始终不见好,年纪轻轻就落下治不了的顽疾。裴寂在世民耳前低声唤他的名字,原来世民咳嗽惯了,压根没醒来,裴寂不由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