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李沐坐到了丁医生的心理咨询室。一如故事开始的时候。怎么不算是一种天理循环呢？量子力学的理论体系里，时间是循环的，未来即过去。算不算在这件事上得到了验证呢？
李沐看着眼前的丁医生，回顾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竟然有种恍然隔世感。人是不是就是经历了这些事情，才有了在时间的长河里那种跋涉感？李沐的感慨太多，盖过了他以前刚知道居然有机构肆意监视和干预别人人生时那种愤怒。他现在只想知道真相。
丁医生再见到李沐，似乎也有不少感慨。在经历了那次交锋之后，她从来不再用看患者或者看小孩的心态来看李沐。她也相信，李沐今天坐在这里，绝对不是以病人的身份和她交谈的。她等着李沐开口。
“之前的事情，我很抱歉。因为你先欺骗了我，我很愤怒。所以才那么对你的。”李沐现在特别平静，他第一件想起来的事情居然是道歉。
“我不为我欺骗你抱歉，那是我的工作。而且，我当时认为那种方式对治疗你的抑郁症有效。所以，我不抱歉。我被你戏弄，是我当时的心理承受能力不够强，不是你的错。”
李沐听到丁医生的话，微微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两个人现在居然能心平气和地谈那件事，以及谈接下来他要问的事情。
“我知道了完整的天赋心理学培训计划。你不用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只是来了解真相的。我知道有时候真相很痛苦，但是，我的人生就是为了不断的追寻真相，这不也是我选择学法律的原因吗？”
丁医生听到李沐的话也很惊讶，她不知道李沐究竟知道些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但惊讶过后，她又觉得挺正常的。其实天赋心理学培训体系发展这么多年，有不少自己慢慢发现真相的人，但是，基本上这些人最后都保持沉默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很抗拒知道真相，也许是他们那个时候已经长大成人，理解了世界的运行法则，反而对这件事情的抵触没有那么强烈。以至于到后来，这种“觉醒”甚至算得上他们这个行业里的大概率事件，他们也不再想尽办法的隐藏这件事。
“你想知道什么呢？我可以保证，我会如实告诉你你问的问题。但我不会说你提的问题之外的任何事情。你能知道多少真相，取决于你现在知道了多少真相。这很合理吧？”
李沐点了点头，确实很合理。他沉默了一会儿，思考自己的问题。
“刘念是你AI，是你安排给我的督导？”
丁医生点了点头。
“那子涵自杀的事情呢？是意外对吧？”李沐其实最害怕的事情反而是这个，他接受父母干预自己的人生，但是他不能接受他们使用过分的手段。
“当然是意外。你要相信，我们有职业道德，你的父母也有道德。他们在插手你的人生的时候，最先希望的是为你好，他们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的。”
这个“为你好”听在李沐的耳朵里有点儿讽刺。
“那个时候，你为我治疗，但是失败了。接着，子涵的事情意外发生，刘念就出现了。刘念的出现，一定是因为你想到了相比起心理治疗更好的方式。我想知道，你安排刘念出现的逻辑是什么？”
丁医生听到李沐的话，笑了笑，有点儿像那种看到自己孩子出息了的那种欣慰的笑。她没想到李沐居然关心的是这个事情。
“你的行为逻辑果然符合对你大脑神经功能发展的评估。那个时候，你居然用心理学的方式，试图让我的自我认知体系崩溃。你成功了，所以那个时候我有很强的挫败感，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那不仅仅意味着我对你的治疗失败，还意味着我对你的教育成长干预失败。可在随后，子涵的事情发生了，你爸妈很担心你，就过来找我。我当时对是否能成功的矫正你完全没有信心，但是你爸妈来找我的时候，我们看了你的大脑分析报告。我突然意识到，你对我的反抗，恰是你天赋本能的体现，你能够在压力中迸发正向的力量。如果换个角度来说，我对你的抑郁症治疗是失败的，但你在那个过程中也是个自我治愈的过程。从你的大脑分析报告中，也明显能看到这种趋势，在那次治疗之后，你的大脑神经递质传递更活跃了。也因此，子涵的父母希望你能帮他们提起诉讼的时候，我意识到你能够从与这个世界的对抗中获得正向的力量和自我治愈。于是，我安排了刘念。刘念其实只是个助力，人的决定最终都是自己做的，他们有时候只是需要一个外在的力量稍微地推他们一把。”
“所以，换句话说，那次你对我的治疗，我对你的反向意识植入，成为了你对我进行干预和矫正的方式以及数据？”
丁医生笑了：“你这么理解的话，也没错。”
“那我的人生过程中，有多少朋友是被你们安排的？有多少意识是被你们植入的呢？”
“我说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不会告诉你。况且，你也是我近两三年才接手的，之前的所有记录作为档案我看过，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更何况，你现在能这么平静的坐在这里和我聊天，我相信你已经自我消化掉了很多事情。既然已经内化掉了，又为什么要知道呢？”
“我小的时候，我爸妈给我安排过抓周。我爸妈这种高级知识分子，竟然还搞这种事情。你知道我最后抓到的是什么吗？《民法典》。这是不是就是我父母对我进行意识植入的方式啊？”李沐开始自说自话，他现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需要问丁医生了，但他需要有个人倾听他的话：“我上小学的时候，他们如果吵架，就会让我担任法官，我必须有理有据地对他们双方进行评判，并做出判决，诸如我爸应该向我妈道歉，或者我妈应该给我爸个人空间。只要我逻辑合理，他们都会听从我的判决。并自然地向我植入我这么聪明又有逻辑、又公平，很适合从事法律行业这种意识。再大一点，他们会带我看一些相关的影视剧或者书籍，在这个过程里也会跟我讨论里面的内容，有时候会引导我该如何思考。其实，只看这些的话挺正常的对吧？他们就像那种特别愿意为自己孩子的成长花时间花精力的父母。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很叛逆，不愿意跟父母说任何事情。有一阵儿，我被学校的孩子霸凌，但是我谁都没有告诉。后来我实在受不了那几个霸凌者，我就在口袋里揣了把折叠刀，打算他们再欺负我就和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在我捅他们之前，我爸妈突然让我转学了。那个时候还在学期中间，家里也没发生任何变动。应该是我爸妈知道我被霸凌的事情了吧。但我只和一个网友说过这件事，我们打游戏认识的，很聊得来，关系很好。我仔细回忆过，大部分这种时间节点前后，我都会突然出现一个朋友，而且大部分都是网友。倒也很正常，我们这个时代，其实大家都不怎么愿意在线下交朋友，都更喜欢和网友分享。这也方便了你们的工作吧？还有没有我没有想到的其他干预方式呢？”
李沐站起身，目光穿过诊疗室的玻璃，望向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暮色中模糊成一片铅灰。他转过头，直视丁医生的眼睛：“你刚才说我爸妈是‘为你好’，可你们连‘好’的定义都替我写好了，不是吗？”
丁医生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爸妈在你4岁的时候，就带你来做天赋测评报告了，比大部分孩子都早。所以你不记得你做过这个测试，但同时，也说明了你父母从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对你有很高的期待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人类的爱是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的，有时候它甚至可能给你相反的感受，或者对你的人生产生与他们期待相反的影响。你4岁时的天赋测评报告显示，你的左脑逻辑区评分S级，但情感共情力却只有C。你的父母选择了强化前者，弱化后者——在他们的理解里，这个世界其实是符合丛林法则的，他们希望能帮助你成为强者，以在这个社会里获取更多、更优质的生存资源。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但我不知道是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在，你的左脑逻辑区评分仍然是S级，但是你的情感共情力却提升了。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我们见面的时候，我在那个心理诊所接待的病人，只有你一个人发现了我是人，不是AI。这不可能是来自于你的逻辑判断，它来自于你的情感共情力，你的感知力。我想说的是，不管是什么样的干预手段，或者驯化方式，都没有办法完全地真正地规训一个内心强大的人。这和来自于社会的自然规训没有区别，大部分人都会随着成长，渐渐地被规训成一样的人，一样的价值观，一样的认知，一样的生活方式。我们这种机构，真正能规训的，只有这部分人。我们是在帮助他们，强化自己在社会竞争中的优势。但是，仍然会有少部分人，他们会独立于社会的规训之外，完全的主宰自己的人生。你看起来，更像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