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温楚总觉得面前的帝王不似从前，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准。
温楚自知是个很灵敏的人，处事圆滑，才能在宫中活下去。
她扬起脑袋，宋煜的眼睛正看向远处，星星闪亮明丽，苍穹囊括江山，世间万物都属于他，他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温楚顺从地起身道:“谢陛下。”
天色微凉，却不冷，正适合赏景。
周围安静得，连蝴蝶翅膀的翕动声都清晰可闻。
温楚觉得有些累，却不知如何开口，站在原地局促不安着。
宋煜看见温楚，便想起江妙来。
他眸色微暗，本想要自己在这御花园中走走。病痛入体之际，他心中对于江妙的感情却越来越莫名了，像是粘稠的花蜜。
与江妙过去的种种，总是在偶尔松懈的空隙中钻进脑袋里，让人心中崎岖不已。
宋煜想念江妙，让他本以为是那夜意 乱 情 迷带来的副作用，现在……连他也不能猜测，那种感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看着面前低眉顺眼的温楚，声音微顿:“可会饮酒？”
宋煜突然发觉，自己心中对他人的印象竟然甚是模糊，细究起来，他只记得江妙。
宋煜愣了愣，忙将脑袋里的想法拍散。
而这边，温楚没料到宋煜会问这个问题，怔愣了两秒，忙行礼:
“回陛下，臣妾会饮酒。”
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一座小亭隐匿于花丛之中，不拨开高高的草叶，还真看不清这里。
温楚命人去她宫中带来两坛桃花醉，二人进了亭中，屏退下人。
温楚心中忐忑不已。
她在宫中一年，见多了宫中人的尔虞我诈，自然知道最不得触碰的逆鳞。
如今她要与这片逆鳞面对面相处了。
宋煜眉毛纤长，飞扬，微微上挑，显出厉害来。温楚的眉毛是八字的，瞧起来温婉许多。
温楚为宋煜斟酒，因为不安，话音中带着几分颤抖:“不知陛下可是心有烦事？”
宋煜听到她心中的声音，眼皮动了动。
旁人惧怕他，便会更谨慎。
然而他今日不想听谨慎的话，仔细斟酌的话太过保守。
他抬起酒杯，放在唇边轻品。桃花醉香气熏人，入口微甜，不似宫中惯有的琼浆玉露，入口辛辣。
宋煜不咸不淡道:“这酒不是宫中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温楚怔了怔，面上忍不住浮现起一个温柔腼腆的笑意来。
“这是臣妾家乡的酒。”
女子敛眉，突然想起了过往之事。
“臣妾思念家乡，思之如狂，不能回家，便只能喝些桃花醉来缓解心事。”
宋煜闻言，眸色微顿:“思之如狂……么。”
“是……”温楚沉眸，陷入了回忆，更想要说更多时，却恍然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皇帝。
她忙鞠躬行礼:“臣妾失言，轻陛下责罚。”
宋煜摆了摆手。
温楚得了恩，重新坐到石凳上。石凳冰凉。总觉得陛下今日虽然瞧着瘦削了许多，却也莫名地温和。
她大着胆子道:“陛下，可是有什么忧心事？”
宋煜饮着酒，眸子望着远方的月亮，宫阙错落。
就在温楚以为宋煜不会回答她，正懊恼着想着说什么来弥补时，宋煜唇微张，声音淡漠中透着一丝悠远。
“朕有一宝物。”
温楚饮酒的动作微顿:“宝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还有什么能称之为宝物，且让这位帝王而忧愁的？
宋煜敛眉。
“不能触碰，也不能远离，收之伤人，弃之可惜。”
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忧虑，水一样流进温楚的耳朵里。
温楚愕然，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宝物。
宋煜一番话像是灯谜一般，惹得温楚一阵莫名。
温楚手中酒杯被手指捏得振动，她左思右想，终于开口:
“只是，陛下，若非是心之所向，何言……不能远离？”
女子垂眸，声音娓娓道来。
宋煜眸色动了动:“怎么说？”
心之所向，自然情不自禁。
温楚思忖一番，继续道:“陛下，既然这宝物于陛下来说，乃是心之所向，可又何言不能触碰？”
宋煜手上的杯子颤了颤。
他冷静地饮了一口，目光示意温楚继续。
“无非两种……宝物自身带刺，亦或是，陛下心中，依旧无法将宝物正视，看不透自己的心意，自然不敢触碰宝物。”
温楚慢慢道。
宋煜闻言，眸色微沉。
江妙身上……可是有刺。
是，她身上的刺，并不尖锐，抚摸上去，竟然有些温 软，更让他爱不释手。。
是他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吗？
心中宛若有隔阂，对于江妙，也对于自己。
温楚悄咪 咪地窥见，宋煜神色清冷，却与之前有所不同，像是动了恻隐之心。
她心中舒了口气。看来自己是猜对了。
正如自己待桃花醉，不饮桃花醉，便心痒难耐，想要一品家乡味道。一旦尝了，便再也停不下来，心中对待家乡的思念，不减反增。
思及此，温楚眸色中泛着淡淡的悲凉。
她站起身来，挽起袖子替宋煜斟酒。
“陛下不妨试想一下，抛却其他的不谈，单论欲 望而言，是否想要去触碰宝物？乃至……占有？”
温楚道。
宋煜在心中模拟了一番，缓缓点了点头。
温楚再言:“陛下说，宝物不能触碰，也不能远离，收之伤人，弃之可惜。收之伤人，可若是爱之深，忍着伤痛占有了又有何妨？”
话毕，温楚恍然觉得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连忙低下身去，声音有些惶恐:“陛下赎罪，臣妾一时失言。”
宋煜却置若罔闻。
若是爱之深，忍着伤痛占有了又有何妨？
话中之理，明朗得让他心惊。
这几日心中思念与痴魔，乃至病中都无法顾及了，说到底，终究是这具身体比他先一步认识到自身的情谊罢了。
若是江妙因着他的犹豫与不坚定，真的彻底地离开了他的身边。
他只要一想，心中的空洞便怎么也填不满，慌慌地外泄着情绪。
周围寂静，眼看着萤火虫向周围飞过来。
宋煜恍然回神，对着地上颤颤巍巍，心中猜忌不断的温楚，无奈地挥了挥手:
“你畅所欲言，朕怎会怪罪。”
宋煜声音冷淡，却让温楚心中舒了口气。
二人相对无言，在亭中饮了半天的桃花醉。
宋煜又饮一杯，远处溪流飘来几朵莲子，空气静谧，极好的饮酒之处。
“朕竟不知，御花园中还有这等美景。”
宋煜声音悠悠然。
温楚眨了眨眼睛。
“这是江姑娘……臣妾常来此处，江姑娘也喜欢这里，臣妾便也认识到了这么个良辰美景之地。”
温楚这般说，心中却是没底。不知提江姑娘是好是坏，可是看着宋煜的神色，她总觉得江姑娘于他而言并不一般。
果不其然，宋煜良久无言，面色却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