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在身边,醒来的太上皇也一点一点安心下来,眉眼渐渐低垂。
他看着我,目不转睛,好似我便是吸引他一生的终点。
我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传来的轻微震颤,跨越时空的两个人,此时此刻离得如此近,心也贴靠得如此近。
我的存在,便让他十足的安心。
太医们被太监唤来,都在外面。
我一个眼色过去,他们便一个一个轮替着缓步进到卧榻侧旁请脉。
他们的手法极其轻,但有着无与伦比的熟练,一次便找对地方,再不挪开。也许眼前的这些太医们,就是这个时代,这个国家最厉害的医生了。
想来就连李时珍那样的人也当过太医的……
但是熟练归熟练,太医们的神色却都不太好,一个个地摸了脉便都不敢看我,恭谨地退了出去,又换了一个进来。
他们就这样一进一出的,请了脉的在远一些的门槛后跪着,小声交换着意见,又或是用眼色交流。长时间的相处,已经能让他们靠眼色和手势便能商议大部分的病情。
我期待着的从他们一个一个人的脸上寻找着答案,但是他们却沉默着,我强压着怒火,等待着他们的汇总,一次次有希望转为失望,就没有一个人能面带点喜色。
终于,有一个年轻些的太医,请脉时,有了与其他太医不一样的神情,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高度集中注意力的神情,就仿佛是此时此刻,他整个人通过这请脉的手,已经进入了太上皇的体内了一般。
他此时此刻便在太上皇的体内探索着每一个细节,探索着每一个可能。他的这份坚持,也与之前的那些个太医的失望或绝望不一样。从他紧锁的眉头,认真的手中,便能感觉出一丝希望。
我便是满怀希望地注视着他,目不转睛。
此时此刻,太上皇微微闭着眼,没睡着,但也处于养神的状态,刚才睁了一阵子眼后,想必是酸涩中透露着无力,他累了便轻轻合上了眼。
这个年轻的太医,此时此刻便似乎是我的全部希望。
我也不敢打断他的沉思,一声不吭地注视着他……
此刻的他却仿佛已经超然物外,不在念我就在他身旁,只专心致致地请脉,不为外界的一切所干扰。
他严肃地看着太上皇,心里似乎是在不断演算着各种可能,我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焦急地看着。
外边的太医,看着他的模样也交头接耳了起来。似乎是把自己刚才请的脉再回想一下,像是食草动物的反刍,将已经吞下的,再细细地嚼一遍,寻找细微的蛛丝马迹,寻找着心的线索。
终于,这个年轻的太医收手了,但他并没有急着看我,他并没有急着禀告消息。
他还在沉思,眉头紧锁,我便也没有急着问,等着他想完。外面的那些个太医也在等着他。
终于他紧锁的眉头有一点点舒展,他看向了我,没有做声,确是微微点了点头。
不觉间,我的脸上也跟着涌出了笑意,但是离太上皇太近,怕打扰到他,不敢大声。
“怎么样?”我很轻的语气说道。
他则起身示意我稍稍避开太上皇几步再说。
我面露喜色,连他这份细心也看在眼里,我总觉得他要说什么好消息,我期待的好消息。
“皇上,臣以为,太上皇现在的情况,有几味藏药似乎可以吊住太上皇。”他谨慎地说道。
他说的吊住,不用解释我也能理解,即是延续维系住太上皇的命的意思。
“有把握吗?”我轻轻说道。
“有七成吧……皇上。”他答道。
我有些震怒于他的没有十足把握,但我又很快认识到这是强人所难。
“皇上,臣知臣言关乎社稷,若臣有误可斩臣,但求陛下饶恕臣的家人。”这位年轻的太医在我沉思之际,已经不声不响地跪下了,并且说道。
我早就明白他的意思,我虽然焦急,但是明事理,断不至于如此。
“你放心,朕恕你无罪。”我说道。
“臣需这几味药……”这个年轻的太医说着,我一个眼色,那些跪着的太医们也全都小心谨慎地默默记着,并且已然开始了讨论。
“记下了吗?你们觉得怎么样。”我问道。
“臣等记下了,但是他说的这几味药,虽有可能,但药效却有几分凶险。更为关键的是,这几味药虽然现在太医院里有,但是因为这几味药稀少,取得困难,现在只有前几年的沉药,虽仍干燥,臣等心里没底。”太医院里为首者,对太医院的意见做了汇总且指出了不足。
我却有些生气,生气是谁采买的药材,竟让太医院还留存着数年前的沉药,这里面要是有一两个贪污的墨吏,日后是一定要杀的,现在却顾不了这些。
我明白现在眼前,他们的沉默了,他们是在等我的判断,等我的决断。
“照他说的方子,配药吧!”我下了决心。
老太医们一个个惊恐地看着我,又充满怨念地看着年轻的太医。似乎无声中,都在埋怨他。似乎只要是谁都不做声,便谁也不用承担责任,现在倒好,若是太上皇服了药之后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
这些人在宫里待久了,都变得油滑了,潜意识里就在不断地逃避责任,这仿佛才是自然。
他们去配药了,只留下了两个在远一些的地方守着,以备随时传唤。
在这个间隙里,我便又坐回到卧榻旁,岂能料到此时太上皇又微微睁开了眼,他的目光寻到我,便又安定了下来。
“不用费神……自有天命……”太上皇的气息还是很弱,说话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
“皇阿玛,你放宽心,您一定能好起来的,你还会跟我一直在一起的……”我看着太上皇慈祥的面容,眼泪便不争气地往外涌起来。
太上皇的神情安定一些了,正像是父亲宠溺地看着儿子一般,事实上也就是这样。
“朕听闻你要娶富察家的那个丫头……她是个好孩子……要善待人家!”太上皇像是突然想到了,便断断续续地说了出来。
我震惊于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们也并没有声张啊,消息是怎么传到他耳里的。
但是转念一想,赵哥和雪桥的身世还是不清不楚的,虽然他们都是可以效死命的,但是他俩背后的枝节,恐怕是我永远也搞不清楚的。
“儿臣会的,皇阿玛!”我说道。
“她的父母,朕藏在……”太上皇,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秘密。这是一个我一直没有机会问的秘密。
“儿臣知道了,儿臣会照顾好他们的。”我对着道光皇帝说道。
“善待你的家人……善待你的兄弟……善待你的臣民……”太上皇嘱咐道,他突然这样说,语气中总像是有些生离死别的味道在,我一时便接受不了,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不必过分忧伤,朕已经很长寿……朕知足!”太上皇说道。
而我已然眷恋地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断地害怕着,不断地害怕失去他。
他说过的话,对我默默地挂念,一下子便全涌上了心头。
“儿臣一定不会让皇阿玛失望,将事情都办好,竭尽所能!”我对太上皇说道。
“朕相信你,朕相信你一定能办到……你是朕的骄傲!”太上皇的语气虽然很弱,但是表达出来的心思却一点不弱。
此时,太医院的太医们已经将药熬好,端了过来,我亲自为太上皇识药,吹温,试试烫不烫。才缓缓地喂他喝下。
太上皇很争气,虽然已经极其衰弱了,但还是勉力地喝着药,虽然有一些顺着嘴角留了出来,但是总算是喝下去了大半。
喝过了药的太上皇,气息似乎要顺畅了一些,但是感觉还是很弱。
只是不多时,太上皇他便又睡去了,刚才服用的这药的效力暂时也看不出来。
我依旧陪在卧榻旁边,守着太上皇。
现在宫中的事情已经安排停当了,大家都在准备着应对鸭绿江的倭寇,以及可能有的两江水患。
渐渐到了汛期,不久的日子后,又将迎来长江与黄河的挑战。
而这个挑战和鸭绿江畔的倭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灾患的规模大,总成大面积的百姓流离失所,无粮充饥,便会形成数量庞大的流民,而流民正是每一个王朝面临的最致命的隐患。
人没了活路,便天也不怕,地也不怕。
所以说内部的安定,永远都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只有维持好了内部的团结与安定,国家才有机会向前继续发展,那么外患也不会来。
内忧外患从来只是表象,而不是病的根本,我愿竭尽我的一生治一治这个腐坏了的根本。
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考验一个接着一个,不给任何喘息的就要压上来,逼着你不断不断地给出答案。
正如,火狐所说的那样。
“去争!去争!去争!为天下、为苍生争一个太平盛世!”她的话言犹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