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紧挨西南冰川,入了夏也不算热,只是多雨,偶尔像江南的小雨,淅淅沥沥,润物无声。偶尔也有一场急雨,倾盆而下,狠狠抽打着院子里的梧桐叶,果真是应了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
都说潇潇雨意,往往多情,清绾从梦中醒来,只觉得心口跳的厉害,好像是缺了块什么,只能用力跳动,才能掩盖那份残缺。
夜,还长着呢。
清绾推开被子下床,披了件厚实的披风,提了灯到偏殿。点了炉火,烧上水,又从高柜上取出些前几日新摘的茉莉花瓣,放进刚沸的热水里,用小火慢慢煮着。
明灭的火光,浮动的花瓣,终究还是让人不自觉失神了。
刚才,清绾梦见了前世。
她开着车,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撞翻,失去知觉前,手机近在身侧,里头传来那个声嘶力竭的呼唤,终究是无力回答。
无力告诉他,我想起你了,云川。
清绾念小学的时候,每个暑假都会去厦门外公家玩。八岁那年夏天的某个黄昏,我她沙滩上画画,却遇见了一个正在砌沙城的漂亮男孩,心里觉得好玩,就主动去帮忙,只是动作有些笨拙。
那个男孩一直笑眯眯望着她,还和她说了好多话。天色渐暗,两个小孩却兴致盎然,不肯回家。等到大功将成时,却突然来了一个浪花,海水掠过沙滩,将俩人的沙城毁得尸骨无存。
清绾气急了,指着大海就开始骂起来。偏偏那时正换牙,说话还漏风走音,声音奶声奶气的,把那个男孩笑得在沙滩上打滚。
后来他告诉清绾他叫云川,还跟她要了家里的地址,承诺第二天用泥巴捏一座城送给我,清绾才心满意足回去了。
第二天,云川果然带了一个漂亮的泥塑城堡过来。
清绾看着他那两个深深的黑眼圈,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送了一对泥塑娃娃给他。云川接过去,却把那一对小人放进他的泥城里,很认真说道:“等我以后长大了,就把你娶进门,一起住这个城堡里。”
清绾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懂不懂那话什么意思,只记得江云川说那话时眼睛亮得像落进深海里,闪闪发光的星星,很自然就点头答应了。
后来每想到这儿,清绾总忍不住自嘲地一笑,难怪后来遇上那么多好男生都提不起兴趣,原来是因为早就名花有主了。
只是那个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茶壶中的水忽然沸腾出声,清绾回过神,赶紧把茶壶从炉子上提起来,却忘了用帕子包住,刚一碰到那滚狼的茶柄,没忍住手一抖,茶壶砰然砸地,滚烫的开水溅开,小腿上立即红了一大片。
她突然忘了疼,着了魔一般站在满地的茉莉花茶中央,一动不动。
偏殿的门猛然被推开,疾风带得炉子里的火狠狠晃了几晃,一个青色的身影闪进来,一把将清绾拉开,碰疼了红肿的小腿,她才后知后觉地闷哼了一声。
“大人没事吧?”说话的是正是在外间守夜的木鸢。
清绾抬头,正对上那双写满关心的眸子,心中一暖,微笑道,“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茶壶,不碍事。”
“大人,你坐下,我给你上药。”
上完药,木鸢叹了口气,语带责备,“大人大病初愈,这样的事情,交给下人来做就好。”
清绾摇头轻笑,“我爱的是煮茶,而非喝茶,又该怎样让别人效劳呢?”
木鸢怔了怔,没有回答。
窗外的风轻轻吹过,像是一双玉手拉得室内的烛光轻轻一抖,像是琴音轻颤。
“木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清绾看着她的眼,山明水净。
“因为奴婢的主子喜欢大人。”
不知为何,木鸢说那话时,清绾忍不住指间发颤,只好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大腿,却仍止不住指尖发凉。
清绾压低了声音,似是随口一问,“你的主子?”
木鸢笑了,云淡风轻,让人着迷,“主子是不会让大人心烦的。”
一句话已经挑明,她的主子不是云国的皇帝。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告诉皇上?”
木鸢难得大胆,故作惊讶,“这么说大人还想着皇上呢?”
清绾啐了她一口,忍不住,也浅浅笑开。
笑过之后,各自都起了困意,木鸢替清绾换了鞋袜,灭了烛光,走到门口,却忽然停住,背对月光,看不清表情,语气轻柔,“主子说,元歌忘了他,他真的很伤心。”
清绾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生凉,不疼,却凉的让人心慌。
元歌啊,你到底丢了多少珍贵的东西?这样做,到底值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