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中,所有的灯全都亮着。
原本冷清的宫殿,现在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丝毫没有因为这些亮着的宫灯而添加了些许温度。
殿门大开着,笤帚正坐在董卓不久前送来的那张椅子上。
几个小太监,正跪在他的跟前,谄笑给他捶着腿。
俨然有点十常侍当时的意味了。
“你狗子哥不在,你就去他的房里先住下吧!”
刘协指了指大殿边上的一间偏房,先安排完秋宜,才迈步向殿内走去。
进屋之前,刘协先在门口站了片刻,屋里的几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这张椅子还舒服吧?比起张让那个,先帝赏赐的金丝楠木的如何?”
笤帚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刘协地无声地挥手让那几个太监退下。
“这么晚了,陈留王这是去哪里散心了?”
刘协抬手按了按额角,径直走到另外一张椅子上坐下。
无可救药!
如果笤帚但凡还能有一点当年的初心,但凡还能对自己保持一点点的感恩。
刘协都想留下他这条命,就像几天前给过他一次机会一样,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现在看来
完全没有必要了!
“张禄……”刘协的音量提高了几度,低头沉声怒道。
“哎呀,忘了告诉陈留王了,咱家现在不叫张禄了,咱家现在叫董禄,董太师的董……”
刘协刚才因为生气在袖中紧攥的双手,听到这里反而松开了。
他的头抬起来的瞬间,脸上再次挂上了那标志性的笑容。
双眼微眯,嘴角恰到好处地上扬,右边比左边稍微高那么一点点,看起来亲切无比,却又如初冬的河面,覆盖着一层似有似无的薄冰。
“董常侍,久等了……”
“还好,等得不久,只是太师可能等不住了,麻烦陈留王跟我走一趟吧?”
“你回去告诉董卓,我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送!”
“你……你可别后悔?”
刘协看也不看他,老神在在地躺在椅子上,随手端起刚刚泡好,董禄还没来得及喝的茶,轻轻地品了一口。
董禄站起来,恨恨的看了刘协几眼,确认刘协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跺了跺脚,招呼那几个跟在身边的太监,气汹汹地走了出去。
董禄前脚刚走没一会儿,伍孚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殿下,今天……”伍孚一进门,先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军礼直接开口。
刘协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拉住伍孚的手,打断他的话,问道。
“武校尉一身甲胄,深夜到此是为何意?”
伍孚毫不客气的走到椅子旁边,先端起桌子上刚才刘协喝剩的茶,一口喝光,这才气息稍微平稳了一点。
“今天我酒醒之后,不见殿下……”
“不说这个,说正事!”
“是,我刚回到家,就接到圣旨,皇上宣我进宫。”
刘协眉头一皱:“你只怕没见到皇上吧?”
“是,不过我见到了这个,我想事态紧急,所以先过来找殿下商量一下。”
伍孚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竹签,刘协一看便知道这是圣诏采用的东西。
接过来双手一展,顺手展开。
虽寥寥几行字,却无异于泰山之中,压得刘协手腕生疼。
“上天眷命皇帝圣旨,袁本初、曹孟德,卢子干三人,结党营私,勾结黄巾叛逆,命越骑校尉即刻追拿,就地正法。”
毒!
果然毒!
这份圣旨虽是真的,但也一定是出于李儒之谋,董卓之手。
此计,可谓是一箭多雕
即将今天反对自己的几个人,用名正言顺的手法予以扫除,就算这三个人逃出生天,也背上了乱臣贼子之名。
此诏书一旦广布天下,更是坐实了少帝滥杀忠良的恶名。
更深一步,就算以后三人起兵清君侧,最先承担这一切的,也是越骑校尉伍孚。
更何况,还有黄巾军和其他各方势力掺杂其中,可谓是一颗巨石如水,彻底搅乱了这看似平静的水面。
但是,这件事一定还没完,这不过只是个开始。
今天皇上出城,定然还有另外一场阴谋,要彻底将大汉这座大厦灰飞烟灭。
“殿下,这……这可如何是好?”
伍孚在旁边等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见刘协始终未发一言,忍不住问道。
“你等我一下,皇上今天出城之前,也给我留了一样圣旨,我去取来给你。”
刘协径直走进内室,关上房门,找来一张明黄色的锦帛。
飞书几个字,取出传国玉玺,重重的按上。
又在灯上烤干之后,确认不会再有什么问题,这才转身出来。
伍孚一见,立刻跪拜在地,此等明黄锦帛的诏书,比那竹简诏书更郑重了几分,见之如见帝面。
“上天眷命皇帝圣旨,袁本初剿灭黄巾有功,着加封渤海太守。”
“这……”伍孚左手一份诏简,右手一份诏书,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刘协笑了笑,接过那竹简,随手扔入炉中,化成一团火焰。
“此诏书既非皇上亲授,又未加盖玉玺,不过废柴而已……”
伍孚立刻便明白了刘协的意思,这样一来自己也好做人做事,立刻拜谢转身而去。
刘协等伍孚走出殿门,这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阵后怕。
若非自己一时之念,今日跟伍孚交熟,伍孚今夜决不会将诏书拿给自己。
若伍孚没有将诏书拿给自己,那明天天亮之时。
形势会变成什么样不好说,但是一定会超出自己的掌控,变得向未知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袁绍肯定也想要远离这漩涡中心,回到自己的大本营河北。
今夜接到诏书,定然会连夜就走。
袁绍此人好谋无断,又有背景又号召力,留在这里反而会将这摊浑水搅的更浑。
曹操还好,毕竟只是一个校尉,只有两千兵马。
而且此人虽然岁数不大,但是城府极深,随机应变能力极强。
留在这里,利用好了也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卢植一介儒生而已,影响力虽然巨大,但是也仅限于朝野之中。
那些文人,是最有骨气,也是最没有骨气的一个群体。
不过,既然是读书人,就喜欢讲道理,只要道理讲得通了,他们就不会做那种通过自杀逼迫人家就范的恶心事。
刘协合衣靠在椅子,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今夜,南苑定然血流成河……
今夜,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被当成黄巾乱贼杀死。
今夜,还有一千黄巾兵,也会被当成百姓砍成肉糜。
只是,刘协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