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暂时陷入了一种凝重的氛围。
事情暂时讨论不下去了，刘备垂下头无声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口，望着一望无际的稻田。
“玄德啊，这就是你期望的世界吧？”
月色下，稻田里虫鸣声不断。
有几个同样睡不着的身影，在原处的田垄上蹲着，看着他们最爱的土地。
“刘将军，你说朝廷……最终免不了跟我哥哥会有一战么？”
孙尚香也知趣地退了出来，站到刘备的身边，用力地吸了一口夹杂着青青稻香的空气。
“或许会吧……”
刘备扭头看向身边，比自己矮上一头的孙尚香。
皇上创造的这片净土，正是刘备以前无数个夜晚，在编织草鞋的时候，渴望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一定会遍布大汉十三州。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不，是比这更好的生活。
如果有人想要阻止这一切，无论他是谁。
我！汉室宗亲，景帝之后，用汉朝后骑将军刘玄德，第一个不答应！
刘备双拳紧握，咬牙暗自发誓。
突然，他感觉到身侧的手传来一阵温暖，紧攥的拳头不自觉的松开了。
孙尚香温暖的小手，将他的大手裹住。
“……”
吱呀——
秋宜也跟着退了出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孙姑娘，如果朝廷终将跟你哥哥有一战的话，你该如何抉择呢？”
秋宜无声的走到孙尚香的另外一侧，同样望着远处，稻田里浮起的薄雾。
那几个刚才蹲在田埂上，看着稻田的身影，已经隐入浓雾当中。
“我也不知道，或许陛下会有安排吧……”
孙尚香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寿春的方向，握住刘备的手更紧了。
屋子里，一株熏香已经燃了一半。
滴落的香灰，刚好落在地图上，靠近司隶和豫州交界的北方。
那里，位于太行山脉最南端，是一片穷苦贫困之地。
距离现在的鹿鸣大学，还有几百里的距离，可谓是一点平原都没有。
“我和妹妹就出生在那片大山里，小时候既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更是差点因为生病死掉。”
玉露偎依在刘协怀里，喃喃诉说。
刘协还是第一次知道，玉露的身世，听她详细地诉说。
“那片大山也很大，比这片西山并不小。”
“山里土匪横行，还有匈奴后裔占山为王，朝廷力有不逮根本没有什么用。”
“山里光是除名的山贼，就有臧霸、孙观、吴敦等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晚上父母都用他们的名字，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
玉露说着，嘴角些微上扬，似乎又回忆起了父母尚在之时，吓唬她们睡觉时的样子。
“除了太行山贼，还有匈奴人于夫罗等也在那一片活动。”
玉露躺在刘希怀里，将自己的身世从头说起来。
玉露家里只有两个女孩，在这个山中的小村子里，若是家里没有男丁，那就被称为绝户。
绝户是村落里最被人轻视的，因为无论怎么欺负，都不怕被报复。
古之有四大恶，分别是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弱势，根本不怕被反击。
玉露只有三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记事了，他们家仅有的一垄薄田也被村里的人，强行占了去。
父亲身体柔弱，母亲常年有病，她跟貂蝉二人不过刚刚懂事也做不了什么。
一家人只能放弃村子，看能不能逃进山里去，另外寻找出路。
却不想，遇到了山贼，被山贼掳走。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晚上山贼们放肆的笑声，和母亲痛苦的哀嚎。
父亲被捆在树上，捆绑手腕的绳子和脑后的树上，都沾满了鲜血。
可是仍旧没有能够救得下母亲。
玉露只能紧紧抱住比自己晚出生了几分钟的貂蝉，不让她看到这人间的惨剧。
原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没有什么日子，比这更悲惨了。
他们一家三口，被扔到了马棚里。
晚上跟马粪睡在一起，白天还要洗刷土匪的马屁，伺候土匪的生活。
比起那些被卖到大户人家府上的奴婢，她们简直过的就是畜生一样的日子。
可是，就连这样的日子，她们都没有能过上几天。
没有几天，于夫罗率领的匈奴人，又占领了这片山区。
土匪逃走的时候，没有人会在意这样三个累赘的死活。
她们毫无疑问地，又落入到了匈奴人的手里。
匈奴人来的第一天，父亲被匈奴人用马鞭活活抽死，仅仅是为了庆祝胜利。
“跑……跑啊！”
父亲临死之前，最后的遗言也只有两个字！
可是，两个只有三四岁的孩子，又能往哪里跑呢？
奴隶！或许在那些匈奴人的眼中，她们姐妹俩就是奴隶，比他们的战马还要低级的东西。
像她们两个这么小的孩子，对于这些匈奴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没有用的东西，怎么会在他们身上浪费珍贵的粮食和布料。
不过，她们马棚里，守着父亲僵硬的尸体，又饿又冻了五天之后。
就在快要死了的时候，于夫罗终于给了她们一顿热饭，还给她们做了两套新衣。
只因为于夫罗听说，豫州刺史王允，喜欢这样的小女孩。
当天，她们便被作为礼物，送给了王允。
“奴隶……奴隶就是连人都不是，就像一件物品可以随意虐杀，可以送给别人当作礼物。”
玉露身体颤抖着，抬头看着刘协，眼中已经充满了泪水。
“君上，像这种把人当做东西的人，为什么还要让他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还是我们用汉朝的国土么？君上的永汉朝不应该是这样的！”
刘协紧紧抱住玉露，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没有资格去安慰玉露放下过去，拥抱未来。
他能做的，也只是紧紧地将她抱住，让她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同样的经历，竟然也能造成两种不同的人生。
貂蝉喜欢打扮，喜欢美食，喜欢能够给自己安全感的男人。
而玉露，则活成了倔强、自立，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自己想要的生活的人。
仅仅是因为多出生了几分钟，身为姐姐便肩负起了更多么？
“君上……”玉露说得有些累了，眼角还挂着泪睡在刘协的怀里。
刘协原本想的，是通过说服那些首领，慢慢地将朝廷的势力渗透进去。
但是这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那些蛮族的奴隶们，也是人，也是我永汉朝的子民。
朕！不能坐视他们的处境，视而不见！
“放心吧，这不是我们永汉朝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