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心隐约能猜到，赵秦玉和赵华玉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且很有可能和赵华玉放弃刺绣有关。
“没事。”赵秦玉似乎是听出了夏初心的不安，语气间重新带上了笑意，她没了女儿，在心里早就把夏初心当成了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老师，时装周的进展出了一点问题，压轴款找不到合适的绣师，所以……”夏初心不想揭恩师的伤心事，可赵华玉心结深种，想要解开她的心结，就必须先知道这心结到底是什么，才能对症下药。
“她的苏绣，确实很厉害。”赵秦玉说着，语气听不出喜怒，“被拒绝了？”
夏初心轻轻嗯了一声。
赵秦玉轻叹：“其实这事都过去十多年了，我已经老了，这两年身体也不太好，有些事早就看开了。只是没想到她还在钻这个牛角尖。”
夏初心沉默，赵秦玉虽然说的风轻云淡，她却能听出无尽的心痛。
难道……
“她啊……年轻的时候迷上了苏绣，不好好读书跑去拜一位老绣师为师，只可惜那个时候正值改革开放，所有人都在忙着接受新事物，迎合时代变化，老手艺就不吃香了，所以她一直没能出名。”
“后来好不容易有人举办了一场绣师大赛，她高兴的跟疯了一样，以为自己终于要熬出头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生了一场重病。”
说到这里，赵秦玉突然沉默了半分钟之久，才继续道:“比赛决赛的那天，母亲突然病变垂危，父亲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没有接，为了能让母亲在临死前见她一面，父亲让我老公带着他去决赛场地找她，我女儿……也跟着去了。”
“老师……”夏初心开口，打断了赵秦玉后面的话，眼眶发酸的厉害:“老师，我知道了，您不用再说下去了……”
路上发生了车祸，父亲，老公，女儿，一个也没有活下来，就连躺在医院的母亲也永远闭上了眼睛。
夏初心从前只知道车祸带走了赵秦玉的女儿，却不知道原来她在那短短一天内，同时失去了四个亲人……
“初心。”
赵秦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痛，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即便她说自己已经看开了，可每当想起，提及，当时的那种绝望就像是又从心底爬上来了一样，侵蚀着她。
“老师，我在。”夏初心忍着鼻音，应道。
“你告诉她。”
“我早就原谅她了，有时间让她回来看看我吧。”
“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就别带着遗憾走了。”
泪水刷地一下夺眶而出，夏初心连忙捂住嘴，忍着哽咽猛地点头道:“好……”
挂断电话，夏初心抱膝坐在床上，哭得不能自已。
赵秦玉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她又何尝不是把赵秦玉当成第二个母亲一样？当初她考上中美，第一次自己一个人离开家乡来到北京，因为性格内向而一直没有办法融进大学的生活中，是赵秦玉温柔的找她谈话，给她开小课，甚至在她和郑启恋情曝光的时候，苦口婆心的劝诫......
第二天，顾南飞看到夏初心顶着两只红肿的眼睛打开酒店房门，自带凌厉的双眉微微一皱，低声问：“怎么了？”
夏初心也没想到眼睛会肿的这么厉害，连忙摆手：“没事，顾总。”
顾南飞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轻轻揉了揉夏初心头上披散着的齐肩发，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心疼和温柔让夏初心心跳猛地一滞。
顾南飞并没有说什么，轻轻揉了两下就收回了手，转身道：“走吧。”
夏初心呆呆地点了点头，跟在顾南飞身后往电梯走去，忍不住抬手摸了一下刚刚被揉过的头发，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两拍。
“啧啧啧。”李诚义勾着夏浩宇的肩膀，看到这一幕后一脸戏谑地咋舌道：“看见没？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夏浩宇对此喜闻乐见，反正他是挺满意顾南飞的，有能力有颜值，看似冷酷，却仿佛满心满眼都是夏初心的影子。
他虽然没怎么谈过恋爱，却也知道当一个人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是最不会说谎的。
几人是带着行李再次来到乡镇小区的，北京那边小何和朱莉正在努力跟几位苏绣名师进行商谈，试图调动一下他们的档期，腾出足够制作压轴款的时间。
所以今天如果还不能让赵华玉同意，他们就只能选择放弃，从别的绣师那里下手了。
宋青禾得知这个决定后沉默了一路，直到看到赵华玉，她才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外婆！十多年了！你到底在固执什么？！”宋青禾红着眼睛，高声逼问：“你让我妈苦练苏绣，却不让她拿出来见人，好！就算是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这都十几年了，到底发生过什么你们谁都不肯告诉我！既然你这么不想让这门手艺见人，又何必让我妈盯着我练？！”
宋青禾越说声音越低，像个无助的孩子，捂着脸蹲在地上，哽咽道：“外婆……我真的，我求你了，你就帮帮他们，就算你不愿意，让我妈出手也可以啊！”
距离时装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如果顾南飞他们回到北京依旧无法找到适合的绣师，那这场汉服的秀展还能不能顺利办下去？
如果这一次办不了，或者说办得不尽人意，那到什么时候，中国的传统汉服服饰文化才能再次有机会登上国际舞台的机会？
赵华玉看着宋青禾这个样子，心疼的湿了眼眶，伸手想要扶外孙女起来，却被夏初心伸手拦住。
夏初心握着赵华玉的手，本就红肿的眼眶也泛着红，声音有些低哑。
“老师，有几句话让我带给您。”
赵华玉猛地抬起头，一双眼角满是皱纹的老眼瞪得滚圆，直直地盯着夏初心，被夏初心握住的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她……”
“老师说，让您有时间，就回去看看她。”夏初心说道，只要一想到这么十多年，赵秦玉都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守着那一所房子，她的情绪就像是要控制不住了一样。
“老师还说，您和她年龄都这么大了，就别带着遗憾离开了。”
夏初心说完，再也忍不住，松开赵华玉的手转身仰头，想要把泪水逼回去，
顾南飞见状上前两步，也不顾还有这么多人在，霸道地将人拉进了怀中，肩头的衬衣很快就被泪水打湿。
夏初心感觉自己好没用，她是个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流泪的性子，可顾南飞却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让她极力克制的情绪崩塌。
气氛一时沉重的像是蒙了一层黑布，赵华玉颤颤巍巍地扶着玻璃柜台在躺椅上坐下，许久许久，众人才听到她开口。
——“把你们的东西拿给我看看吧。”
几人惊喜地看向她，特别是宋青禾，满脸的不敢置信。
同意了？
赵华玉看着这几个年轻人的表情，目光落到被夏浩宇提在手里的行李箱，虎着脸道：“怎么，你们这是用不到我这个老婆子了？”
“没有！没有！”
夏初心连忙道，语气急切，快步将那个行李箱拿过来，打开。
“这是准备好的布料和设计稿，您看一下。”夏初心眸光殷切，仿佛在闪闪发亮。
赵华玉怔怔地看着，只觉得这样的眼神，仿佛似曾相识。
回过神来，赵华玉先是看了看那厚厚的设计稿，足有十来张。第一张是效果图，一套明制的凤冠霞帔婚制礼服。
男绿女红，由于男子九品服相较女子的凤冠霞帔简单些，所以已经交给了和南飞集团有合作协议的绣师去做，这张设计稿的重点便在女子的凤冠霞帔上。
除去凤冠不谈，赵华玉细细看着那件霞帔礼服。
宝蓝色鞠衣和马面裙，大红白头鸟富贵牡丹团花大袖衫，及深蓝色金丝云霞鸾凤引龍纹霞帔。
蓝红两色，为金玉良缘，而效果图上的白头鸟牡丹团花和金丝云霞鸾凤引龍霞帔，也寓意着吉祥富贵，龙凤呈祥。
赵华玉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眼设计这件明制婚服的顾南飞，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为了迎合国际，提高商业价值而作的‘四不像’，能看到这样一个十分考究用心的设计稿，倒是让她感觉有些惊喜。
赵华玉心中欣慰地点头，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而是翻开效果图下面的细节图。
细节图多为一些刺绣纹样，和锻料的暗纹织金提花纹样，纹样皆十分考究，用色设计也十分大胆，端庄华贵又不失新嫁娘该有的韶华活泼。
赵华玉很满意，甚至看着那些鲜亮的刺绣纹样都觉得手指痒痒。
十几年来，她一直把自己禁锢在当年的噩梦中，已经很久没有升起过想要拿起绣花针的冲动了。
“外婆？”
宋青禾见她看的仔细，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情绪来，忍不住小心又充满期翼的喊了一声。
赵华玉这才把目光从那些绣花纹上移开，抬头一看，宋青禾，李诚义，夏浩宇，夏初心，就连面无表情地顾南飞，都在直直地盯着自己，一副生怕她会拒绝的样子。
这些孩子……
赵华玉把设计稿还回到夏初心的手里，重重叹了口气。
——“把料子拿出来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