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唐芸无奈地叉着腰，摇头叹气道，“你把我带来这也就算了…你是怎么做到，把这头倔驴，也给骗到这来的？”
黑翳鸿在旁听了，却是嘴角轻扬。
壬子龙苦笑着，花了些时间深呼吸、平复了见到女儿后激动的心绪后，也摇了摇头、看向女儿说道，“芸儿，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须知，这如来圣城可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总是强调。”唐芸则是打断了壬子龙的话，接着说道，“怎么，这黑灯瞎火的时候把我从房里叫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芸儿，我离开大陆太久了，我得是时候…回去了。”
壬子龙神色凝重，轻轻摇头说道，“自从你来了金佛国后，这几天，见你还待的蛮开心的…若是有意留下，那我便自己走了。”
“这…”
唐芸却是讶异起来，“爹，你不是上天入地、御剑乘风，什么传移之术，都随便往来的吗？回去就回去呗，就这还…”
“这可不一样。”壬子龙摇头说道，“这…”
“这有什么不一样？”唐芸追问，“你不是厉害么？怎么，答话呀？——”而直到了这句话，站在悬崖边的壬子龙却是语塞了住，半个字也再答不上来。直低下着头、神色凝重，不时微微叹气。这时候，一旁的黑翳鸿见了状、不由是眉头微蹙，遂上前叫了唐芸一声。
“小芸。”
“怎么？”唐芸疑惑不解。
这一刻，黑翳鸿的声音响起在了唐芸的脑海当中，“壬大人在几天前的雪山之战上，遇见了以前逼迫着他搅乱天下的那个老疯子，且已同王小兄弟、阿小兄弟他们联手将其击退，彻底表明了反抗态度。这也是之所以将你送到圣城来保护的缘故。他只要一离开金佛国，离开了汝罗圣僧和阿国主所能保护的地带，等待他的，就只有那老疯子的杀念！所以…”
“他来，其实是与你告别的。这一次走了，就不知下次能否再来探望你了。”黑翳鸿清晰地理解、分析了壬子龙的苦楚和无奈，并用‘传音入密’之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一旁的小芸。
唐芸听了，神色只剩下呆愣，不知所措、更是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芸儿…”壬子龙看着女儿，只是轻轻摇着头间、眼中若似有些许莹光闪烁。
“爹，那还有…”
唐芸仿佛瞬间想起了什么，“小和尚，还有那个‘阿将军’小律他们呢？”
“小隶这时…该是在皇宫那边的，与小律自然是在一起。不过他们有些要事，小律我不清楚，小隶则是要与我一道返回的。”壬子龙则是摇头轻笑答道，“待会离开了圣城后，我便会直接去皇宫那边找他。”
“噢…”
轻轻应了声后，唐芸眼中流露出了些许的失望。而这微妙的一幕，则是清楚地让黑翳鸿、壬子龙二人尽皆瞧见了。
“壬大人。”
印上了戒疤、已成为‘铉鸿’的黑翳鸿，则是笑着向壬子龙行了一揖。
壬子龙笑道，“呵呵，公子哥…你现在已是这‘如来圣城’的正式弟子了。见了我，还是叫一声‘师叔’，好吧？”
“呵呵，也好，师叔。”黑翳鸿笑道，“依我看来，小芸还是留在圣城更为安全，也全如师叔所说——在这边，会有汝罗圣祖、阿拜贡国主二位的保护。更别谈此行回北方去，凶险异常，更有可能使师叔分心、阻扰师叔与那‘伏羲’所进行的全力一搏。所以…”
黑翳鸿说着、登时也转望向唐芸而去，继续笑道，“…我也认为小芸，留在圣城会更安全。”
“芸儿。”壬子龙点了点头后、笑着也望向女儿道，“小倔驴说的也对。怎么样，你想待在哪边呢？”
这一刻，壬子龙、黑翳鸿二人的眼神，则都聚集到了唐芸身上。
纵使心底有万千思绪，此刻的她却也只有凌乱着、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唉——”
思虑片刻后，只余一声长叹。只见杏黄长袍、香发披散的少女唐芸，这一刻只是双唇紧抿，低下头来。
“那你下次…得什么时候过来？”唐芸望向父亲，黑翳鸿此刻也一道望去。
“嗯…不好说。”
壬子龙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不过我应承你，只要那伏羲一杀，我第一时间、便会过来这边，来把你接回家去的。静儿如今独自住在石村，也是十分想念你呀…你放心吧，不会太久的。”
“那…”
此时，唐芸那一句提到嗓口的‘不会太久是多久’，又重新咽了下去。神色担忧间，却是支支吾吾着说不出来。
“嗯。而且那边仍有诸多高手、前辈一起助力，会尽快将此事解决的。小芸，你也不必沮丧。”黑翳鸿微笑道，“更何况师叔他…”
“谁说我沮丧了？”
听到这话，唐芸的大小姐脾气是瞬间上来了，“鸿大哥，你话可真多！哼，走就走吧，我才没那么娇柔呢！”
“哼！——”
话音刚落，便见唐芸是一扭头、转身即走开了。还未待黑翳鸿、壬子龙二人叫住她，便三两下轻功跳开数丈远，在夜幕中转瞬消失在了练武崖边上、往城中方向回去了。
留下还坐在崖边黑翳鸿、壬子龙二人，一脸懵然。
“哈，师叔，小芸还是这大小姐脾气呢。”
过了片刻，黑翳鸿打破了这份寂静、主动看向壬子龙笑道。
“呵呵…公子哥。”壬子龙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既然你接下来也要留在如来圣城了，作为你的师叔、你的皇上，和你…的杀父仇人，我壬子龙…有一不情之请。希望你在圣城接下来时日的相处里，能好好…”
“不必说了，壬大人。”黑翳鸿轻笑道，“我都明白。”
“你明白？”壬子龙质疑。
“当然，您现在所对我提的，便恰巧正是我刚来到金佛国时，欺骗王小兄弟和小律二人时所说的。慈父之心，我能体会。”黑翳鸿嘴角扬起笑道，“不过…壬大人，在您启程离开、回子龙大陆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好！”
壬子龙唰地一声、从一旁抓起了六尺玉柄青莲剑，直指向黑翳鸿、大笑着说道，“若是如此…公子哥，你也不必多言。我壬子龙…也已经明白你要说什么了。”
“当真？哈哈，那正好，那咱们…就在这来？”
黑翳鸿直接兴奋试问。
“还是别了，这里…毕竟还是圣城的地方，不能毁坏了。而且震动太大，也容易将师伯引来。”壬子龙笑着收回剑来，“这样吧，咱们到如来山中去，我知道一处好地方。”
话音刚落，便直接在一旁的崖角处‘嗡！’制造了一朵发着白光、旋转的青莲来。这一刻，二人只是相视一笑、再未多言。
“走？”
“好！”
随即，二人便瞬间皆从崖地上起了身来，登时便朝那青莲飞奔而去。
‘嗡—嗡—’而青莲旋转着间、将二人皆送走了后，自身光芒也缓缓淡散、而后彻底消失。
顷刻间，这崖地边上、便只剩下了洒满地的金樽碎块，和那湿了一地、还散发着香味与热汽的酒渍而已了。
而深夜降临，直至后半夜、也都更是寂寥无声了。
……
如来山中，与圣城相距将近十二里、隔着一道浓郁雾海的一处。遍布着整齐排列的松树，零落几个小山坡。初春仍未回暖，这松林的南北上下、则仍披着一层层晶莹洁亮的白色外衣。
而松林当中的某处，两柱相隔约莫二丈的树顶上，则站了两位皆是面貌白皙俊美、一头长发飘飘，各手执着兵器看向对方的男子。
一个是持六尺‘玉柄青莲剑’的黑发白衣，壬子龙。
一个是持九尺‘弑魂寂影棍’的白发黑衣，黑翳鸿。
“雪山那日，事发过于突然。有太多人忽然出现，又有太多人…亡命于那。使得我和壬大人，却是根本没交上手。”黑翳鸿一边轻甩着手中三节棍、一边自信笑道，“壬大人，师叔。自今日起，我就得将过去种种、前尘旧梦，纷扰的往事，都完全抛下了！我就得为我这白费了的十二年，亲手刻上一篇终章。”
“哈哈，这我明白，公子哥。”
壬子龙也持着剑、笑颜优雅，“其实你不必说出口的，这个，我壬子龙完全理解。”
“既如此，那可以开始了吧？——”黑翳鸿说着，‘嗡——’登时激发开来了浑身的内力，包括附着到三节棍上的。黑翳氏祖家世代相传的兵器技艺是三节棍，而拳脚手上的内外功夫，便有他们在气功上极为独特和精深的法门、以及每一位世族子弟与生俱来皆有的、高超气功修炼天赋了！
要比气功，黑翳氏族自问第二、整个天下，是无人敢问第一的。
而这一边，壬子龙也不示弱，微微念了几句、便瞬间‘轰！’地一声膨胀打开了‘夜霄功’的浑厚内力，睁开了几乎能将人灵魂刺穿的金瞳。气功比不过公子哥，可剑术、内力、经验方面，他壬子龙自是更胜一筹！
“来吧？”浑身流转着浑厚气息，壬子龙自信笑问。
“来！——”
而黑翳鸿话音刚落，便见他嗖地一声消失在了原地、提棍直冲往壬子龙而去！
……
一个时辰过去，丛林、山地被夷平了不少。
只听得连番炸响各处、轰轰轰的声响，还有四处乱窜的光痕后，便在地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土坑、痕迹等等。有的树甚至被交击震开的气浪波及到，直接到了连根拔起的程度…
松树林中央，二人这最后一番了结十二年恩仇的大战，是已结束了。
借着月光，二个长发飘然的男子，此时正齐坐在一道有一丈深的土坑边缘处谈笑风生着。各自的兵器仿佛还回荡着交击响，此刻则只扔在了远处。
而二人身边，则有一不断飘出香气的酒坛子。
手上各自拿了一小杯子，时不时甄上一些、一饮而尽…而二人身后空地上，却是已磊满了十来个空坛子了。
“嗯，鸿小子。以辈分论，怎么说我也算是你一叔叔。有些话忠言逆耳、直白些说出来，望你莫要记挂心上便是。”壬子龙眯着笑眼说着，看向一旁黑翳鸿而去。随即，便拍了拍其肩膀继续开口道：
“听着…要论经受的痛苦、磨难和梦魇，这一路上，我就不说了…光是咱们的敌人，那‘王伊宁’却都比你多了不知多少。甚至就说小隶和秦翼二个，他们也是从被灭寺下山开始、一路枪剑洗血走过来的。可我们几人，都从未说过‘放弃’。”壬子龙一边摇头轻叹一边说着，“我…虽不知你为何选择拜入如来圣城，而不再为黑翳氏复辟而奔走，可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无论如何，我壬子龙…还是得万分感谢的。”
“师叔何出此言？”黑翳鸿顿时惊讶。
“哈哈哈…当然，我必须得谢谢你，同时，我也欠你、欠你们整个黑翳氏家族，一句对不起。”壬子龙摇了摇头苦笑道，“多谢你…能理解我，从十二年前武林大会，一直到前年我那开国大典，其实皆是受人威胁、摆布所做。这样也好，不必让你继续误会着我下去。”
“哈哈，师叔言重了。”黑翳鸿登时作揖大笑，“已经很多年了，事都过去了。”
他黑翳鸿是经了雪山一战后性情大变。
而壬子龙，却是每当想起这个话题，就会顿时有一群人的身影浮现、那一群死在他剑下的无辜之人们，从十六代黑翳，到管家韦允…这些人痛恨、诡谲的惊悚笑容，这些人残忍模糊却纷纷统一的死相，却是如同梦魇一般在他脑海中闪现、徘徊，久久挥之不去。
“师叔？”黑翳鸿看着神情呆滞的壬子龙，仿佛也猜到了什么。
“是、是啊，过去了…”
而壬子龙只是摇了摇头，迅速平复好了心绪。
二人并排坐着，饮酒畅谈，继续聊了一些许多事、直到过去了近一刻钟后，壬子龙则是长舒了一口气，收起剑准备动身了。
“哈！虽不敢想象，居然会有这么一天…我会对你小子说这话呢，那么…”壬子龙站起来，看向黑翳鸿，声音洪亮着、拱手说道，“那么…鸿小子！我壬子龙，今天便与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再会！”
潇洒地抛下一句话后，壬子龙笑着、便直接脚底下‘嗡！——’现出一道朦胧的六尺光剑，而后踏在剑刃上、登时凌空，而后一冲便直上了云霄而去。待在原地的黑翳鸿匆匆抬头、站起身时，一看天空。那踩着一杆细剑已凌空百丈高的壬子龙，转瞬便消失在天际了。
黑翳鸿也朝向那天际方向，轻轻念着、招手告别。
“壬大人，再会。”
随即便转身，亦施自己的传移之术、离开了这已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松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