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不远外的篝火营地里。
柴火仍噼啪响着,那束光芒,几是方圆百里的一盏明灯。而火堆旁的两人,唐芸与王隶。前者已背过身去、侧躺安睡,而后者仍盘膝坐着,借着火光与‘蛇眼’的功力,参读着《金刚经》卷八。
不久,从小河方向传来一道又一道的振动让王隶给感知到了,而他仅是嘴角轻扬,未作理会。
“看来…小律已将鸿大哥拖住了呢,我也可空出些时间,好好参读这几部经籍了。”王隶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然正在此时,更强烈的气息与波动传出。
“不好!这气息是…”察觉到怪异,反应迅速、忙放下了书本的王隶直起身环顾四周,却未发现什么。波动依旧在,是极强又极为稳当、没有吵醒芸儿师姐。观察了片刻后,正要再坐下的王隶便瞧见了——
‘嗡!’
面前火堆边,一宽长七尺的碧绿青莲乘着光凭空出现、飞速旋转,且施术者将声响依旧压得十分轻盈。
而瞧见青莲,王隶便已明白‘来者何人’了。
转瞬,青莲之光即缓缓消散、从中走出一男子来,身高八尺、玉袍飘带,虽俊美的面庞此刻却神态冷峻,手提一杆长剑、眉头微皱。随着青莲消失,男子步到营地边,看了看熟睡的唐芸,便转头看向王隶来。
“参…参见陛下。”
愣了片刻,王隶当即单膝下跪、恭敬着作揖拜道。
以陛下的功力,能穿越万里前来金佛国,于他王隶而言、是一点也不惊讶的。
“小隶,金佛之旅如何,挺顺利吧?——”
壬子龙微笑、亲切着问说,神情间丝毫没有当朝天子‘万人之上’的架子和威严感,反倒竟像个门派中、温柔安静的师兄一般。
然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是,杀伐多年,实力高强的他是早已满手血腥。
“是的…”
即便一年不见、他王隶实力又增长许多,可面对壬子龙,还是有诸般惊惧、有股莫名的紧张油然而生的——或许,他们实力间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好,起来吧,不必再跪着了。”
“好。”
王隶起身后,看着面前的壬子龙,却是紧张、诧异和困惑齐至,完全吐不出一个字眼儿来。壬子龙微笑着、收剑入袍子中,转取出自己常年伴身的折扇,在气候阴凉的荒原冬夜里,依旧轻摇着。
转身看向侧躺睡着的唐芸,壬子龙神色凝重。
过了许久,王隶终于想起、这才拱手提问,“呃…敢问陛下,此番不顾万里之遥赶来南边,所为何事?”
“唉——”
一声长叹,摇着扇的壬子龙再转头看向王隶来,“小隶,我问你。”
“陛下请讲。”
“那个你见过好几次的黑翳小子,如今就在不远处吧?——”壬子龙忽地睁开了时常闭着的丹凤眼,当中一双金瞳极是耀目,“他来时,带着芸儿一道吧?”
“是…是的。”
王隶迟疑答应着,从壬子龙的语声里、他似乎听到了冷戾的杀气。
“很好。”
随即,便见那壬子龙‘唰!’一声合扇、闭眼轻笑,转身便朝正躺在地上熟睡的女儿一甩,那扇子中飞出了什么利器。片刻便是‘噗’一声,扎到了地上本来雪白、此刻被火光映的通红的唐芸后颈。
转回再摇扇、瞧见王隶讶异的神情,壬子龙遂笑着解释道,“呵,不必心惶,我不过射了道药针、将她迷昏了而已。”
“呼…”
还以为他要对亲女儿下手的王隶听到,直舒了一口气。
不消片刻,王隶便想明白了这些前后因缘,还未趁壬子龙说话、便当即再开口问说,“那个…鸿大哥与芸儿师姐一道前来,便是趁陛下不知之际下手的吧?”
“不然呢?”壬子龙冷笑,“你觉得…我会放心芸儿与他同行?”
“呃…想来也是,只是我听鸿大哥的解释,说是陛下为了教养芸儿师姐、磨练好她的性子,才与他妥协的呢。”王隶抓头憨笑。
“呵呵呵…”
壬子龙直摇扇轻笑,“…‘妥协’一词,从不是我壬子龙该用的。”
“也是。”
王隶恭敬作揖、遂再问道,“不过请恕小隶斗胆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
“既然陛下说过,对王道、统治之类毫无欲求,欲与唐堂主、芸儿师姐等共享天伦,那为何…”
“嗯…要说当今天下,最大的麻烦当属王家与秦家间如今的残势之斗,可这姓黑翳的小子也跑出来、无非是想为他家族、给他祖上争回光,把‘失去的’给拿回来。他如今虽武功有所进境了,且谋划多年。但与那关在剑林城的秦翼小子相比,是纯属小事。”壬子龙摇扇讲道,“看在是你亲师弟,我不杀他性命,但可不保准他何时从牢中杀出,矛头再对准你们王家而去。”
“这…我明白。”王隶面色凝重,“待回去后,我…定会尽量劝服他的。”
“我看不太可能,秦家人跟你们王家一样,骨子里是倔得一根筋。不过…那都与我无关。”壬子龙摇扇轻笑,“如今我所剩的,便是将黑翳小子这遗患解决了。”
“解决?”
王隶一听震惊、连忙上前,“陛下,为何总…总不能化干戈、两相好呢?对段一林是杀,赫连英是杀,韩煞、召月等也都莫名过世,到唐佩大哥也是杀,难道、难道为了这…”
想起往日过来的一切,王隶不由心寒无比。
从壬子龙一回归大陆,便在洛郡强酿血案,连杀剑林宗‘五行剑杰’、龙府楼两大高手,又与梅祖大战起,那血腥的青莲剑,便再未安宁过。
福永大师的坠崖,韩煞、召月二位掌门的被暗杀。
五毒堂、临江楼、剑林宗的纷纷覆灭,赫连英之死,子龙王朝的建立和崛起。
这一切,在那看似光洁的玉柄青莲剑上,留下了看不见的、且永难驱去的血腥和恶臭。
在那冰冷俊美的面庞下,更已聚成一座血海了。
“你就别同我说这些大道理了,小隶。安逸和平之生活,我壬子龙又何尝不想呢?——”
壬子龙背过身去、只连连摇头着道,“要我放弃帝位、放弃天下,那都可以。只是我要保妻女安全,与这黑翳小子走一道,绝是不可能。然而我不杀他,他便要杀芸儿、要用芸儿要挟我。他来金佛国有些时日,想必这些理念,他是早已同你阐述清楚、还妄图招揽你一道反我了吧?”
“这…”
想起那日在树顶的争执,王隶不由担惊、害怕起来。
“但凡来强硬的,我壬子龙不惧任何人。他黑翳鸿想辱我,可以,那便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壬子龙冷笑着道,“根绝了这最后的祸患,我便可以回到石村去与妻女安享天伦。到那时,天下便交予你们姓王和姓秦的,再与我无瓜葛。”
“启禀陛下!”王隶则再作揖。
“奏。”
壬子龙摇扇轻笑。
“若照陛下安排…那么小隶有办法,既能不杀鸿大哥,又能令他根除去对江山的企望、对陛下一家的杀心,还能让陛下能全身而退、好好安享天伦。若陛下有意参考,还恳请参详方案,静听小隶分析。”
“…若真有此妙法,便直说吧。”迟疑了片刻,壬子龙方才回答。
“好。”
王隶点头,随即运功。片刻后,他闭口不言、而话语声直接响起在了壬子龙的脑海当中,“陛下——”
“你竟已习得‘传音入密’之法?”壬子龙惊喜,传音回道。
“是的,方案如下,还请陛下静听…”
“好,你说。”
……
围着篝火堆,二人盘膝静坐着。
四下寂静、一直无声,然王隶、壬子龙二人,则一直使‘传音’在交流着。约莫过了半晌后,王隶终于讲完、微笑看向壬子龙,殷殷期待着回答。而壬子龙一直抚颔思虑前后利害,似乎也已有了见解。
“你的方法…似乎可行,不过,仍需考虑计划失败、或事发突变的可能。而且照你这般柔弱,对付他们这些硬骨头的,一些事是办不成的。这样吧——”壬子龙清了清嗓子,开始传音、将详细的安排又告知王隶。
王隶听罢,只是两眼圆瞪、面色惊恐。
“就这么决定吧,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壬子龙笑着、便从地上站起身来,王隶也站起,恭敬要送。
只见壬子龙遂收起纸扇,伸手入衣襟衽间翻掏着什么。片刻后,取出来三件小器物来、随手便扔到了地上。王隶定睛一瞧,那是一杆匕首、一块令牌,与一朵白嫩、带小尖头的小荷花包。
那匕首极为锋利工致,仿佛有寒光流过。
那令牌以红檀木所雕制,上刻了‘黑翳’二字。
而那小荷包,则是真花。苞还合着、似还未绽开,便被摘了下来、久保不腐。
“其实…小隶,在此之前,我便已与你想到了一块。适才我所说的,便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所以,事不宜迟,我们可以直接执行计划第一步了——先将那黑翳小子,给吸引来。”
壬子龙解释着,瞥了一眼地上的短刀和令牌。
“这两个是韦允的东西,这小荷包便是我的信物。等会那黑翳小子回来,你便拿给他看。然后告诉他:到雅拉戈里山中,最高的罗扎马峰峰顶来找我!他瞧见了这些,一定会来的。届时你与那金佛小子随同,并顺便执行我的安排即可。”
“陛下也知这金佛大陆?——”
王隶听到壬大人提起‘雅拉戈里山’,两眼好奇。
不过转瞬即想起,在‘吞天灭地’事件过后、壬大人离开大陆的年头里,也是在这金佛国徘徊,王隶便直接憨笑一番、收回了话。
“哪座峰最高,便是罗扎马,相信你们几个年轻小伙,眼睛还是好的!好了,话带到这儿,我便先走了!”
壬子龙运起功来,微笑看向王隶,“不过…芸儿,我便先带走了。”
“呃…”
王隶当即恭敬作揖,“也好,陛下请便。相信芸儿师姐若有陛下保护,是会更为安全的。”
“呵呵,好。”
转眼,壬子龙凌盛的气息便辐散开来,随后,‘嗡!’‘嗡!’两朵巨大的青莲乘着光凭空显现,仿佛透明般包裹在壬子龙和正侧躺着睡的唐芸身下,那莲飞速旋转、气息与光芒一道发出,随即——
‘哗!’
壬子龙、唐芸、两道青莲,一齐凭空消失、再无痕迹。
王隶则呆愣了半晌,随即又看向地上。
那是一杆匕首、一块黑翳令牌,一朵白荷花包。丢在篝火堆边,三件小器物都映现红光、透热通红。
“唉——”
王隶长叹一声,遂又看向小律和鸿大哥离开的方向,目光沉重。不久后,便将三件物品皆收入衽中,取出《金刚经》卷八来,继续独自钻研。
……
由于在河边,一个气功深厚、兵器灵活,而一个拳脚坚实、固若金汤,实力相当的少年打得一直难分难解。终于都累了以后,又是各自满头大汗,不由得下水再洗过一次,这最终才收拾完毕衣物、回营地去。
而这,也给足了壬子龙与王隶长谈的时间。
此时已将到寅时了,看书看困了的王隶早已收起经籍来、直接以打坐的姿势,便在篝火堆边安睡了起来。
而二个少年从河边一回来,便迫切地要叫醒他。
“王大哥,王大哥,你醒一下…”
“王小兄弟,醒醒!”
在二人的连番推搡下、王隶终才缓缓睁开眼来,环视四周。看见终于洗好澡回来、却又急的焦头烂额的两人,不由疑惑着。而二人随即指着火堆一旁的空地,又各自急问道,“唐小姐去哪了?——”
“王小兄弟…小芸怎么不见了?”
“王大哥,是不是你睡着时…”在两人的连番追问下,王隶神情才终于清醒过来,遂是,王隶伸手到衽间、在取出东西之前,还抬头看了看黑翳鸿。
“鸿大哥…”
王隶心底思虑着,“接下来的日子,或要苦了你了……”随即长叹了一声、低头了下去,从腰间缓缓掏出三件器物来。而黑翳鸿看见王隶的神色,听到那一声叹息,心底也已有了猜想。
直到三件东西拿出来——
见到那匕首,那令牌,及那小荷花包,和消失了的小芸。黑翳鸿所有的思绪在一瞬间完全清楚了,那表情顿生暴怒,狰狞不已。
随即一言不发,也不顾阿瑟律追在身后一道道的追问。转身即将衣物粗鲁塞进行李木箱、叫醒马厩里熟睡的马儿,翻身上马,“驾!驾!”猛抽缰绳,便直接一溜烟地奔出营地、往南方赶去。
留下在原地一脸懵然的阿瑟律,和那不住摇头叹息的王隶。
“王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律…”王隶直叹息着、从地上站起道,“我们也上马,快追鸿大哥去吧…在路上我来同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