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动乱的一夜,已过去了三日。
六月初八,清晨。
初升朝阳的温煦之光透过窗户、一丝一缕地打进房内,雀鸟鸣叫,万物醒觉,一夜的疲累一扫而净、白净光明的一天,则是开始了。
“唔…”王隶眨了眨眼,神智恍惚着、逐渐也清醒过来。
完全睁开眼后,却发现自己睡在一间陌生的房内。
“这是…哪儿?我是…怎么了?…”王隶环顾了一会儿四周,疑惑不解。而正当他要举起手来揉一揉惺忪的睡眼时,却顿觉不对劲、又听得‘仓啷啷’等等怪声,转头一瞧——
自己的双手,已被套上金镣铐、通过金链子,与两边的房间中的立柱死死地锁在一起!
刚要挣脱时,却又觉使不上力气…浑身气力,仿佛被抽空了似的。
“我只记得…我昨晚,要打败明王,用石块刺了手…然后…”王隶连连摇头,“可为什么…我被锁在这儿呢?难不成是…我…杀了人?”
金链的牵锁和诡异的无力感,让他此刻已无法逃离。两手是一用力便疼,且不说内功,光是基础的蛮力是都扯不出来。
再环顾四周瞧了瞧,见整个房间的装饰,看来该是金佛王宫的内部。
如此想来…该是自己昨晚‘蟒化’后,杀了无辜的人了。
“呃…”王隶看向门口的方向,清了清嗓子后便叫道,“有人吗?——”
不一会儿,便听得小跑步子的声响靠近。
‘哗——’丝织的门帘掀开、进来了一赤着上身的金发少年,正是阿瑟律。“王大哥,你醒了?”小律脸上洋溢着兴奋。
“呃…小律…”王隶一扶脑袋、神情无奈且疑惑,“这个…我怎会被锁在这?”
“呃…王大哥,是你那晚…算了,我先去叫父王来吧。王大哥,你先等等。”阿瑟律微笑着,当即双手合十施法,‘嗡!’金光一闪消失。
不一会儿,便回来了。
‘嗡’、‘嗡’两道金光一大一小显现,小律从中走出,而另一个正是身披了棉披风、头戴王冠、手执权杖、急切无比的阿拜贡。金光消失后,父子俩当即各自靠到了床前,阿拜贡也关切询问道,“王小兄弟,感觉如何?”
“嗯…好多了,多谢国主关心。”
王隶笑应,“只是…国主,我…为何被这两条…”
“你还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阿拜贡又问。
“呃…我只最后记得,我…我好像被明王打断了右手,然后、然后我…”
“…然后你用石塔的碎块,刺穿了自己的右臂。并且喝下了自己的血,开启了‘蟒化’状态。”阿瑟律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所幸我及时赶到,并无人员死亡。”
“啊…是吗?我记得刺手,可之后的…我记不清了。”王隶连连摇头,“无人员死亡…那我昨晚,伤了谁吗?”
“不是‘昨晚’啦,王大哥!”阿瑟律尴尬一笑,“你这次昏迷…有三天了。”
“三天?!”
王隶惊呼一声,不由摇头轻叹。
“是啊——并且皇宫禁地‘白石塔林园’被你们的交手给毁得七零八落,乖乖,就剩残垣断壁了。不过十八金人被打晕的,倒是已恢复。”阿拜贡接道,“最主要的是,你重伤了摄政王‘归明’,面部九道爪痕,右腿脚踝…骨头尽断。并且因为你独自修炼的奇毒,三日过来,即便是我也最多替他抑制、恢复则是完全不得——此毒一日不解,他情况还将继续恶化。”
“毒?好吧,是我。可是…归明他不是…要造反么?”王隶转又疑惑起来,“我那夜也是为阻止他而开启蟒化,国主为什么…”
“唉…”阿瑟律长叹一声。
“我已查清事实,归明是无辜的。”阿拜贡严肃道。
“什么?!——”
王隶登时惊呼,“可是、可是他在地牢时向国主你…你扔了飞刀呀?怎么…”
“扔飞刀是为了传信,并且那晚在私牢里…他要扔的人其实是你,而我挡在你前边,用权杖先挡了刀而已。”阿拜贡附下身、亲切为王隶解释起来,“之后约战南内湖,按他审问时说的,其实也是个幌子。只能说这家伙是真的老谋深算——他表面约战我,实际也是为了引你来。他是想除掉你,却不料你‘蟒化’后强过他太多,他便终于受了重伤。”
“除掉我?!”王隶更是惊呼,“我可没做什么惹他的事吧?——更何况,还是我一来到这儿,他便派人偷我手套在先的。他还想除掉我,为什么?”
“唉——”
阿拜贡起身转朝向窗户、背手也长叹了一声,和小律的叹息声几乎一模一样。
王隶见状,疑惑不解。
“其实当年…伊宁老前辈见我身中剧毒,每天仅能清醒两三个时辰时,便早已猜到…是归明他下的毒了。三年前的归明,是的确有意篡位的。”阿拜贡道,“后来,老前辈在与我商量过后,便杀入皇宫庄园内,抢走了《金刚经》卷七和《六祖神通》全部,并带走了小律去随他修练。归明自然是现身阻挡了,老前辈为了警告他,便当着他面…杀了…他的十几个手下,扬长而去。”
“这…”
王隶不由无语凝噎。
“归明他估计对此怀恨在心…他不再谋划着篡位,所有的意志,都加注在了自身的修炼、以及变强上…他要一雪,伊宁老前辈对他造成的耻辱。当知道你与小律归来后,便先派人摸过你的底了——就在你给唐云身上留下的那一道刮痕,得知了你与老前辈实为同族的秘密。再从他们带回的画像看,更是确凿无疑。”阿拜贡道,“后来你都知道了…抓了你后,他为了杀你费尽心思,最后…不了了之。。”
“这怎可能?!”
王隶惊讶、不服而反驳,“我到树洞深处探索,可是见了一窟的机关,还有那他私藏的财宝、与他手下的居住地的。我来到这里也不过最多…十来天吧,可他那些东西,没个一年半载可准备不来吧?”
“哈哈…”阿拜贡背着手转身,不由苦笑道,“那个…是他以前想着篡位时留下的呀…”
“当真如此么?国主,我看您也知道,明王他一个老谋深算之辈、该是绝不会简单的。这事,当不能就此轻易放过呀!”王隶从床上坐起,登时便焦急起来,“一切谨慎为上!我反正是不觉得,现在能对他放松警惕。”
“呃…”阿瑟律无言。
“那当然了,这事,我可比你等小娃儿有经验的多了哩。”阿拜贡咧嘴一笑,“这家伙现正关押在中央大牢里,靠皇室中懂医术的人为他抑制了的毒性,现在就等你来为他解读了,至少,也得先留着他的命吧!…你自己的毒,你能解么?”
“解是当然能解,只是…明王。”王隶摇了摇头道,“这…一定要么?”
眼神诚挚,看来仍是不愿对归明就此松懈。
“行啦,你小子!我看你这点也挺接你爷爷的,对谁都放不下心…”阿拜贡大笑一道,摸了摸王隶的头道,“对万事万物保持警惕,不放松懈怠,确实应该!不过,也不该把无论什么情况,也信不过人呀…归明怎么说也替我管了十多年的金佛王国,真想篡位,他可早篡了!再说了,我正苏醒过来后、接掌权杖重新回到王位之上,这一回来就要对之前曾助我治国十多年的人如此狠心、不顾生死,那么王国的人,天下的人,要将如何看我呢?——”
“是呀,王大哥。”阿瑟律也微笑,“父王重新上位,首要是先稳定民心才对。”
“呃…是啊,我一时急切,竟遗忘了这点!看来…我以后不会有机会,当上合格的君主的了…”王隶登时惭愧低头,不由咧嘴笑了起来。
“哈哈哈!——”
“哈哈哈…”阿拜贡、阿瑟律父子也大笑,登时,欢笑声充斥满了房间。
……
父子俩等待王隶梳洗、换装完毕后,便一齐施术,传移去了归明王关押之处。
未时三刻,灿阳正烈。
仍是皇宫庄园内,一处建在木式库房地下、终年不见阳光的‘水牢’当中,阵阵渐渐传来了一道一道、沉重的呼喘声。
“呼…呵…喝啊…啊!…呼…”
却见整座水牢,是一处长宽皆十丈、深三丈的正方形水坑。在牢厅内角落的各道立柱上,则以坚固的铁锁链,齐齐牵锁着中央、一个被悬吊挂在半空之人的双臂及腰间。那人赤着上半身,披散长髯、蓬头垢面,瘪弱,瘦骨嶙峋,浑身肮脏更传来恶臭,更伴有一斑斑深浅不一的血迹。
从嘴周的碎胡子与皮肤看,该是个中年人。
而那中年人被吊挂着,嘴间传来阵阵汽雾,正是他所传的声响。奇迹的是,经受如此折磨,竟仍存活着。
水牢底部的水坑中,被血染了微红。但见浪波翻腾,水声四起,原是那水池里头——不断游荡着几条饥渴、凶猛的鳄鱼!中年人所吊挂的位置,鳄鱼们是完全可以咬食到他!
按理说,本该成了鳄鱼们一道饥餐的他,却依旧存活,浑身虽肮脏不满血迹、但却怪得不见一处伤口,尤其足部、脚部也是。
此人,便正是三日前被‘蟒化’王隶反杀了的,金佛王国前摄政王——归明!
而以归明的内功修为与坚硬肉体,那普通鳄鱼自然是根本无法伤他。
任多少次跃出水面的大口撕咬,都仿佛木刀打在铜铁臂上般——只发出连续的‘铛铛铛’声响,便无疾而终。
可他却依旧浑身血迹,更多遍布于赤着的上半身。
这正是因为,真正折磨他的,不是水池当中一条条没练过武功的鳄鱼,而是潜伏在他身体内的,那来自王隶的猛毒!尽管身体上的伤势在国主帮助与自行恢复下已痊愈的差不多了,可这独门奇毒,却是谁也没有办法。
所有人只能等着王隶醒来。
然而就在今天,王隶便已经醒了——
‘嗡嗡嗡!’听得齐响的三道响声,只见在归明吊挂处面前、整座水牢唯一的落脚地石台之上,凭空现出来了三道传移之术,一道是紫黑色的墨状漩涡,另二道则是一大一小的金光圆柱——三道光束消散后,便从中走出来了三人。
金佛王国当代国主,阿拜贡!
金佛王国当代唯一皇子,阿瑟律!
以及金佛国的贵客——来自数万里外子龙大陆的高手,给面前的归明下了毒的、也是唯一能解去其毒的,王隶!
“呵呵…”见到三人来、尤其是王隶,本来被毒困得昏昏沉沉的归明,此刻也仿佛清醒了一点,“…你…你终于肯来了…”
“…明王。”王隶凝眉,走上前看着归明。
“别…别叫我明王了!真正的王…站在…你后边…”归明撑着残破的精神,以及其虚弱的声线回答着道,“我这…这…‘王’,可算是当完了…哈哈…”
王隶应声回头,看了看国主阿拜贡。
阿拜贡则是耸了耸肩,只是无奈窃笑。一旁看着的阿瑟律也偷笑了。
正在这时,王隶再回头,看向面前正吊挂着的王隶。与国主父子前来的一路上,他便一直思考着…‘归明为何想要杀他’。若是原因只是被杀了十几个亲信手下,该是不必如此焦急的。
这当中该有些什么、隐藏起来了的原因,仅他归明知道…世上还能有什么事,会比褫篡皇位、争霸天下,更为重要的呢?
虽国主教导他不必什么情况都怀疑人,但可疑之处,他王隶必不会放过。
迟疑了许久后,王隶便施‘传音入密’术,将话语讲到了归明的脑海当中:
“…明王,你会‘传音入密’么?”
归明听到后,先是惊了一跳、随后也渐渐适应,“咳咳”清了清嗓子后,便也传音入密告知到王隶的脑中:
“我如今内力残余不多,你有话便简洁些说。”
“好。”
国主阿拜贡、阿瑟律二人在后边看着,倒也想明白了——二人该是在‘独自交流’。
“听国主说…你三天前是想杀我,这是为何呢?”
王隶神情严肃问道。